臘梅樹下的愛情

　　1

　　那天我突然急性闌尾炎發作，被送進了醫院。

　　做了手術出來一看，呵，學生送的鮮花和水果都快把病室給堆滿了！更叫人感動的是，住院期間，一個叫小塵的漂亮護士對我特別耐心、周到。我問起原因，她居然回答說：“我妹妹小寰是您的學生呀。”

　　我在大學教《心理學》，但學生們常常把我當心理醫生，特別是那個小寰，更是把我的辦公室當成了心理診所，她的同學中只要有哪個心情不好，她就像個“醫托”似的，把人家往我這兒介紹。好在我為了教學研究的需要，也樂於他們常常來“麻煩”我，因此，師生間的關係還不錯。但畢竟我和小塵非親非故，怎麼好意思欠人家這麼大個人情呢？出院后，我專門找到小寰，對她說：“真過意不去，有機會可要謝謝你姐姐。”

　　小寰“嘿嘿”笑着說：“那你就發揮你的專長，幫她治病吧。我姐姐啥都好，就是從來不敢在樹底下待，哪怕夢裡到了樹下面，都要被嚇醒。為這事我爸我媽別提多操心了。”

　　我吃驚地問：“竟有這樣的事情？那你讓她有空到我這裡來一趟吧。”

　　小寰瞪着我說：“何老師，要是我姐姐肯把原因說出來，還輪得到您有這個報恩的機會？問題就是她不肯講，也沒人敢逼問啊，您是心理學老師，連這個都不懂嗎？”

　　“那你的意思是……”看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我試探着問。

　　“你周末來我們家玩，到時候見機行事，怎麼樣？”

　　我想也沒想就點點頭，說：“好！”

　　2

　　周末，我去了小寰家。因為父母都在國外講學，家裡只有她們姐妹倆。我們在小寰的安排下，去她家的花園散步。

　　小寰這傢伙，一進園子，就蹦蹦跳跳地往前跑，留下我和小塵慢悠悠地在後面邊逛邊東一句西一句地誇着園子里的景色。小塵模樣乖巧，性格也溫和，說話細聲細氣的，一點都看不出她有什麼心理毛病。我正出神地想着小寰那些關於她姐姐的話，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哎呀”，回頭去看，發現小塵竟蹲在了路中間。

　　我慌忙跑到她面前問：“怎麼了？”

　　小塵抬起頭來，可憐巴巴地望着我說：“腳崴了。”

　　她滿臉是淚，看樣子疼得厲害，我趕緊說：“來，我們找個地方先坐下。”

　　把她扶起來之後，我發現路邊的樹下就有張石凳子，正想過去，突然想到她是忌諱在樹下待的，只得把她扶到遠一點的假山旁坐下，然後說：“把腿伸出來，我給你弄弄，保證你三分鐘后就活蹦亂跳。”

　　小塵半信半疑地把左腿伸到我面前。我一隻手稍稍用力捏着她的小腳板、一隻手輕輕握住她細細的腳踝，邊低聲問：“痛嗎？”然後猛地一拉，“好了，起來走兩步。”

　　小塵滿臉通紅地縮回腳，小心翼翼地動了動，撒嬌似地說：“還有點點痛。”

　　我站起來，伸過手去，說：“來吧，走兩步就好了。”

　　她有些猶豫地拉住我的手，站了起來——可沒站穩，一下子撲進我懷裡了。

　　那一瞬間，我們都被嚇壞了，面對面貼着愣在那裡。

　　正在這個時候，小寰在遠處的水池邊朝我們直嚷嚷：“你們快點呀，在做什麼呢？”她這一打岔，我和小塵才回過神，不由自主地都往後退了一步。我訕訕地說：“小塵，你走走吧，看我的醫術怎麼樣？”

　　小塵緊抿着嘴唇，試着走了兩步，輕聲說：“好多了。”

　　那之後，我們雖然也在交談，但卻很拘謹，根本沒法深入交流。

　　周一在學校遇到小寰，她開口就問我：“何老師，昨天找到原因沒有啊？”

　　我紅着臉說：“小寰啊，你們是親姐妹，一塊長大，對她這種心理產生的原因，多少應該知道一點吧？”

　　“我們雖然是親姐妹，可因為爸爸媽媽工作忙，我姐姐是在外婆家長大的，上大學才回來。”小寰解釋說。

　　“是這樣啊？她的病或許和那段生活有關吧？”

　　“何老師，要治好我姐姐的病，可全靠您了。轉眼就是國慶節，你陪我姐姐去一趟閬中外婆家吧。就當旅遊好了——那裡可是一座歷史名城啊！”小寰可憐巴巴地求我說。

　　“你姐姐要回去嗎？”我有些奇怪，既然小塵的病和那段生活有關，她就該很害怕回去才對。

　　“我姐姐那個性，在任何人面前‘不’字都說不出口。我會想辦法讓外婆打電話來叫她回去的。”小寰滿有把握地說。

　　我想，閑着也是閑着，能陪美女出去旅遊，那不是天上掉餡餅的事情嗎？更何況，要是真弄明白了小塵的病因，我還可以寫篇好論文呢！

　　3

　　和小塵一起到了閬中后，我們住進了她外婆家的老宅子。這是一個很開闊的四合院，正中間的天井裡有一棵綠蓬蓬的臘梅樹。

　　傍晚，小塵和外婆去看舅舅，外公陪我坐在天井裡喝茶。我望着眼前的臘梅樹跟外公聊天：“這樹長得真好啊，花開的時候肯定很好看吧？”

　　外公說：“上百年的老樹呀，開花的時候半邊城都聞得到香。”

　　我好奇地問：“為什麼這樹開的花那麼香啊？有什麼原因吧？”

　　外公定定地看着我說：“小寰真沒說錯，你果然對這棵臘梅樹感興趣。”

　　然後老人家告訴我——

　　六十年前，外公的父親只是在這裡當長工，這院子里住的是桐油商魏老闆。魏老闆有個獨生兒子，啥都好，就是離不了藥罐子，是個病秧子，人稱魏先生。魏先生在教會學堂里教書，和城西綢緞莊何老闆的女兒自小就定了娃娃親。那何小姐是千里挑一的美人，上着女子學堂呢。那時候未婚夫婦也不能隨便見面，魏先生一年裡就老盼着冬天快點來，因為一到冬天，何小姐才有理由跟一些太太小姐來這院子里賞梅。兩家原計劃等何小姐從學堂畢業就給他倆完婚，可沒想到，就在何小姐畢業前的那個冬天，臘梅正要打花苞呢，閬中城被一個軍閥給佔了。那軍閥也不知道咋的就相中了何小姐，領着士兵、端着盒子槍從學堂里把何小姐給抓走了。何、魏兩家都託了關係去要人，可那軍閥把何小姐關了起來，還派了士兵把守，不許她出門、也不許任何人去看她，何小姐整天在房間里大聲地哭，路過的人都能聽到！魏先生眼見着心上人受折磨，卻叫天天不應、呼地地不靈，一氣之下就病倒了。魏先生原本身子就弱，這一倒下，病情一天比一天重，沒半個月就眼見着不行了。臨死留下話，無論如何要把他埋在臘梅樹的下面，今年的臘梅花快開了，他要在那裡等何小姐。魏老闆明白兒子的心事，等兒子過世后，還真就把他埋在了臘梅樹下。

　　但是，因為前方吃緊，閬中這支部隊要開拔去前線，軍閥把何小姐也帶走了。可憐那何小姐，從此再沒能來臘梅樹下看一眼。

　　雖然自從那以後，這樹上的花開得更繁、更香，但魏老闆夫婦因為沒了唯一的兒子，也就沒了活下去的念頭，把院子託付給了外公的父親之後，也相繼過世了。

　　4

　　外公說到這兒，嘆息一聲，獨自回房間去休息了。我在天井裡等了一會兒，還不見小塵回來，也學着外公嘆息了一聲，然後獨自回房間去休息了。

　　臘梅樹下竟然埋着死人？

　　小時候，知道家裡的樹下面埋了死人，很害怕，但因為是恩人，不敢說出來，於是便壓抑在心裡，可從此就覺得任何一棵樹的下面，都埋了死人——這大概就是小塵一直忌諱在樹下待的原因吧？當晚，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想天井裡的臘梅樹，想小塵進門時看我的眼神，想從哪裡着手去解開小塵的心結……

　　然而，第二天上午，當我試探着和小塵說起臘梅樹的故事時，小塵居然興高采烈地看着我說：“你能這樣，我真高興。我還擔心你知道了這個故事病情會加重，更不敢在樹底下待了呢！”

　　“你說什麼啊？”我大吃一驚，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看來，這次我沒有白陪你回來。你的心結能夠解開，真是太好了。”小塵甚至有些激動地拉住我的手說，“那次你來我們家之前，小寰就給我說了，這次也是她請我一定帶你回來，想試試看我們家的這棵樹和與這樹相關的故事能不能幫你。你不要在意，我理解你的，所以上次我腳崴了的時候，因為有你扶着，我都沒敢就近坐樹下的凳子。”

　　怎麼會這樣？

　　“小寰是這麼給你說的嗎？”我萬分詫異地問。

　　“是啊，有什麼不對嗎？”小塵睜着大眼睛問我。

　　“是小寰在裡面搗鬼！我和你都沒有忌諱待在樹下的毛病，但她卻分別告訴我們對方有這病，然後以治病為緣由，把我們騙來外婆家！”我邊回想前段時間發生的事，邊晃着腦袋說。

　　“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小塵聽了我的分析，疑惑地問。

　　我當然不可能給她答案，於是我們當即決定回去找小寰問個究竟。

　　當我把小塵送回家時，小寰一開門，就對着我們咋咋呼呼地大叫：“姐姐，姐夫，你們的浪漫旅行幸福不？要好好感謝我這個大媒人哦！”

　　我和小塵聽了這話，都被嚇了一跳：“你這是什麼意思啊？”

　　“是在撮合你們啊，兩個獃子！難道那個與臘梅樹相關的愛情故事，就沒有感動你們嗎？不過啊，看來我是枉做小人了，你們兩個都相信了我編的謊話，然後相互都在想辦法要把對方的病治好……嘿嘿，怕是早就相愛了吧？”

　　我和小塵這才明白，原來從一開始，我們就掉進小寰為我們設計的“溫柔陷阱”里了。

　　我們面面相覷，一下子都滿臉通紅，但心裡卻甜絲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