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憶后的錯愛

　　王剛抬了抬手，想把蒙在頭上的那塊黑布掀開，但手卻不聽使喚，軟軟的沒有一絲力氣，他皺了皺眉頭，發出一聲沉沉的嘆息。就在這時，一個女人悲喜交集的聲音驟然在耳邊響起：“醫生，醫生，快來啊，他醒了！他醒了！”

　　王剛心頭一震，頭上的黑布應聲而去，一個滿臉淚水、面容憔悴的女人出現在他眼前。“阿剛，我的阿剛，你終於醒了！5年了，我終於等到這一天了！”女人一下子抱住他號啕大哭，發瘋似的親吻着他的臉龐。

　　王剛大腦里一片空白，望着眼前又哭又叫的女人，一種久違的親切和溫馨從心底升起，“媽媽——”他輕輕地叫了一聲。

　　女人一愣，再次緊緊地摟住他，淚如泉湧。

　　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王剛出院了，但他的智力水平只相當於一個八九歲的孩子，並且失去了對從前的一切記憶。母親告訴他，在5年前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中，他的頭部受了重傷，雖然經醫院的奮力搶救保住了一條性命，卻從此成了一個植物人。這些年來，她帶着他四處求醫，輾轉來到這座城市的醫院，終於奇迹般地使他從沉睡中蘇醒過來。

　　以後，母親一邊帶着他定期去醫院複查治療，一邊開始教他讀書識字。王剛在母親的精心照料下，除了對那一段失去的記憶回想不起來之外，已經和一個正常的成年人沒有多大區別。

　　這天吃過晚飯，母親像往常一樣坐到梳妝台前，將兩鬢花白的頭髮染黑，往已經有不少皺紋的臉上搽了點粉，叮囑王剛早些睡覺，便起身出去了。望着母親走出租住的小屋，王剛心裡突然產生一種好奇的念頭：因為自從他醒過來以後，母親總是白天為小區打掃清潔衛生，晚上還要去加夜班，要到凌晨一兩點鐘才疲憊地回來。他幾次要求代替她去，她嘆息着說這事不是一般人可以做的，等以後他能掙錢就好了。那麼，她上夜班究竟在做什麼呢？

　　王剛站起身，悄悄地跟在了母親身後。走過幾條街道，來到樹影婆娑的濱江路，母親終於停下腳步，靠着一根電線杆四處張望起來。昏暗的路燈下，一些打扮得妖里妖氣卻又不再年輕的女人，搔首弄姿地向過往的男人們打着招呼。

　　“大哥，玩玩吧，很便宜的。”

　　“走吧，大哥，我的服務絕對一流。”

　　彷彿一聲悶雷在頭頂上炸響，王剛只覺得天旋地轉、手腳冰涼。就在這時，他看見一個民工模樣的男人，擁着母親走進了對面一家簡陋的旅店。

　　王剛不知道是怎麼回到租住的小屋的，他在黑暗中睜着眼睛，原來母親所謂的上夜班，竟是去做那種骯髒無恥的營生！也不知是夜裡什麼時候，母親躡手躡腳地回來了，卻發現王剛淚流滿面地坐在破舊的沙發上發獃，她頓時驚慌失措地伸出手去：“阿剛，你這是怎麼啦？”

　　王剛一下子打開母親的手，嚷道：“你到底幹什麼去了？你說！”

　　母親一愣，繼而訕笑着說：“我不是給你說過，我上夜班去了嗎？”

　　“你騙人！”王剛發出一聲 人的冷笑，“我看見你‘站大街’去了！”

　　母親一下子跌坐在地上，臉色慘白，好一陣才囁嚅着說：“對不起，阿剛，我也是……沒有辦法，才……”

　　“別說了。”王剛粗暴地打斷她的話，“如果早知道你是這樣救我的，我寧願一輩子也不醒來。”

　　母親深深地垂下頭去，淚水奪眶而出：“阿剛，我是一個沒用的母親，給你丟臉了，好在……你已經能獨立生活，我也可以放心地離開了，等明天……”

　　望着母親那張憔悴的、被淚水沖洗得五花八門的臉，王剛心如刀絞：“媽媽，原諒我吧，從今以後，我不會再讓你做任何事情，我要去掙錢來養活你。”

　　第二天，王剛便不顧母親的反對，去建築工地上做了一名和沙運磚的勤雜工。雖然這活又苦又累，但王剛已是一個30多歲的壯年男子了，力氣還是有的。而因為他掙錢，母親果然沒再去“站街”，除了捨不得那份為小區打掃清潔衛生的差事之外，其餘時間就在家裡洗衣做飯，收拾家務，這讓王剛非常高興，幹活也十分賣力，深得老闆的歡心，讓他做了一名勤雜組長。

　　這天，工地上發工資，王剛領了一千多元錢，高高興興地正準備回家，卻見同組的打工妹喬玲坐在攪拌機旁暗自垂淚，就走過去問她發生什麼事了。喬玲說她鄉下的父親生了重病要做手術，讓她趕快帶5千塊錢回去，可她哪裡有那麼多錢呢？剛才去找老闆借，老闆怕她拿着錢跑了不回來，不肯借給她。

　　王剛沉吟了一會說：“這樣吧，你跟我來，我去給你想辦法。”

　　於是王剛帶着喬玲回到家中，對母親說明了情況，母親二話沒說，就把家裡僅有的3千多塊錢拿出來，加上王剛剛領到手的工資一併給了喬玲。喬玲感動得熱淚盈眶，說她回去治好父親的病後，一定回來打工掙錢還給他們。

　　喬玲果然沒有食言，不久便帶着大包小包的土特產來到王剛家，說她父親的病好了，只是借他們的錢還得過些日子才能還上，請他們見諒。王剛的母親很高興，背地裡對王剛說這姑娘挺不錯的，要是娶過來給他做媳婦就好了。王剛嘴上說不可能，卻在心裡對勤勞樸實、善良守信的喬玲充滿了好感，而喬玲似乎也對王剛有那麼一點意思，於是在母親一次次熱情地叫喬玲來家吃飯的過程中，兩人最終確定了戀愛關係。

　　但不久喬玲就發現了王剛的異常，王剛總會莫名其妙地發獃，尤其是有一天晚上，喬玲親昵地挽着他的手去公園裡散步，王剛的眼神突然變得空洞迷茫起來，像是想起了什麼，嘴裡喃喃地念叨着“雪兒”的名字，神情十分怪異。喬玲緊張地搖晃着他：“你怎麼啦？誰是雪兒？”

　　王剛一下子抱着頭蹲在地上，痛苦地大叫：“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的頭痛極了。”喬玲慌忙扶着王剛回到家中，等他昏昏沉沉地睡下之後，對王剛的母親說了事情的經過和自己心中的疑惑。

　　王剛的母親頓時神色張惶，沉默了好一陣才流着淚告訴了她王剛的不幸遭遇，並說雪兒曾經是王剛的女朋友，但自從王剛出事以後就離開了。

　　喬玲目瞪口呆地聽完這一切，半晌無語，最後對王剛的母親說：“阿姨，你放心吧，你和阿剛都是好人，我一定會好好地照顧他，不會離開他的。”

　　一覺醒來，王剛又和平常沒有什麼兩樣，一如既往地去工地上做工。看着在烈日下推着一車車沉重的磚頭揮汗如雨的王剛，喬玲不由在心裡感嘆地想：這就是他母親所說的那個從前在講台上口若懸河的中學教師嗎？命運真會捉弄人呀！

　　有一天，喬玲突然從電視里看到，用“情景再生法”有可能治癒失憶症，不由心裡一動：如果讓王剛恢復記憶，他不是又可以成為一個有知識有文化的人，重新回到學校去教書了？可如果真的這樣，他還會看得起我這樣一個鄉下妹子嗎？一連幾天，喬玲在矛盾中思考着，最後決定，不管王剛能不能恢復記憶，會不會娶她，她都應該試一試。於是喬玲就常常叫王剛去公路上溜達，希望能碰上一起車禍發生，雖然她對此有一種深深的犯罪感，卻無法抑制住心中這一瘋狂的念頭。不久后的一天傍晚，車禍竟真的發生了，那血淋淋的場面瞬間出現在他們眼前，但讓喬玲感到奇怪的是，王剛並沒有什麼異常，一邊鎮定地撥打急救電話，一邊和另外幾個行人自發地組織起來保護現場。

　　喬玲疑惑了：按理說，這情景完全有可能觸動王剛大腦深處的記憶，可他居然無動於衷，難道他不是在車禍中失去記憶的？他的母親在撒謊？但她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過了一段時間，喬玲決定再帶王剛去一次公園，因為她覺得那次王剛在公園裡的異常反應絕非偶然，一定是當時的情景觸動了他，使他想起了記憶深處的某些東西。果然，當她親昵地依偎着王剛，行走在夜風輕拂、樹影婆娑的林間小道上時，王剛立即進入了一種夢幻般的狀態，而且越往僻靜的地方走，反應越強烈，神情也表現得異常痛苦，最後突然踉蹌着走了幾步，大叫一聲：“雪兒——”便軟軟地倒在地上……

　　再次從醫院裡醒來，王剛一下子坐起身，心急如焚地四處尋找雪兒！喬玲不安地問他雪兒是誰？他拍了拍還在隱隱作痛的腦袋，沉浸在過去的記憶中：“她是我女朋友，我和她是大學時的同學，畢業后又在同一所學校教書，這天夜裡，我們去公園裡散步，突然躥出兩個蒙面歹徒要污辱雪兒，我與他們廝打，後來……後來就……”

　　喬玲驚喜地叫道：“你真的想起來了？這太好了！”王剛奇怪地看着有些面熟的喬玲，疑惑地問：“你是誰？快告訴我雪兒她到底怎樣了？”

　　喬玲沒有回答，因為醫生叮囑過：失去記憶的人一旦恢復記憶后，對所經歷的事情有些錯位，不能操之過急，得靜養一段時間后再慢慢地告訴他。於是喬玲輕鬆地笑了笑說：“你的雪兒沒事，至於我是誰，你以後會知道的。”

　　隨後，喬玲趕回家中，把這個天大的喜訊告訴了王剛的母親，王剛的母親頓時淚流滿面，好一陣才擦乾眼淚，拿出家裡所有的錢交給喬玲說，她最近身體有些不舒服，讓喬玲好好地照料王剛，她過兩天就去醫院。

　　然而，一直到王剛出院，母親也沒有前來，兩人忐忑不安地回到家中，卻發現母親不見了，桌上靜靜地躺着一封信。

　　阿剛：

　　我走了，你能出乎意料地恢復記憶，我由衷地為你感到高興！其實自從你被歹徒打傷、陷入昏迷狀態以後，你從小相依為命的母親就因為悲傷過度，在從醫院回家的路上被車撞倒去世了，臨終前，她拉着我的手懇求我一定要讓你蘇醒過來。

　　在後來的日子裡，我也希望你能恢復記憶，可我又怕你恢復記憶后認出我，因為我就是你的雪兒！我沒有資格做你的母親，更沒有資格再做回你原來那個冰清玉潔的雪兒，我已經是一個骯髒的女人，一個滿臉皺紋的老太婆了。

　　喬玲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姑娘，有她在你身邊，我也就放心了。衷心地祝願你們美滿幸福，白頭偕老！

　　雪兒

　　×年×月×日

　　天塌地陷，淚落如雨！迷朦的淚光中，王剛彷彿看見雪兒正微笑着離他漸漸遠去，成為天邊那一道亮麗的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