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紅方格
手機:M版 分類:百姓故事 編輯:小景
消失的紅方格 標籤:閃閃的紅星
大學畢業后,我一直在市醫院的透析室工作,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工作單調而乏味。這天上午,都快十一點了,還沒有一個病號來做透析,我出門買了塊雪糕,回來坐在桌旁,百無聊賴地享受着那份透心涼。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篤篤”的敲門聲,隨後閃進一個女人。三伏天的,女人穿了件紅方格襯衣,很刺眼,這讓她本來就蠟黃的臉看上去愈加嚇人,女人麻稈似的雙腿後面,躲着一個三四歲的男孩,又瘦又黑,就像一隻害怕出洞的小老鼠。
幾年來,來做透析的病人不計其數,但大都像放電影一般,一晃而過,並沒有給我留下什麼印象,唯獨這個女人,總是讓我時不時地想起。女人來做透析總共也就是三四次,每次來總是穿着那件紅方格襯衣,再說她的名字也稀奇古怪的,三個字,兩個字我不認識,如此一來,暗下里我總是叫她紅方格。
紅方格並沒有進來,她從肩頭抓過那個小掛包,拉開拉鏈,取出了厚厚的一沓鈔票,大的,有十元的,小的,有一角的,碼得很整齊。她雙手握着錢,抬起頭,盯着我看了一會兒,然後才說:“張大夫,我,我——”
紅方格的眼神告訴我,她好像想求我辦什麼事,我說:“說吧,什麼事?”
紅方格這才拉着身後的孩子走了進來。那孩子怯生生的,一個勁地朝紅方格身後躲,他躲在女人的身後,又不時探頭看我一眼。我知道,孩子這樣看我,一準是我手裡的雪糕對他產生了不小的誘惑力,他把手指吮在嘴裡,兩眼巴巴地望着雪糕,口水就順着手指流了出來。紅方格可能意識到了,她回頭看了一眼,打了一下孩子的手,這才扭頭面向我,支支吾吾地說:“張大夫,我來做透析,可是,我的錢不夠,還差三十元。我是說,您能借給我三十元錢嗎?”
我不忍看紅方格的眼睛,因為看着她的眼睛,很難作出拒絕的回答,於是我便低下頭,考慮如何回絕紅方格。
紅方格見我低下了頭,忙說:“張大夫,我會還你的。下次我來做透析時,一定會還給你,一定會還給你。”
其實,我選擇了低頭,就選擇了面對另一雙眼睛,那是紅方格孩子的眼睛,此時孩子又把手指放進了嘴裡,可憐巴巴地望着我手裡那塊正在融化的雪糕,雪糕一點點地滴在地上,那孩子的目光就在雪糕和地上來回移動。
我拿出錢包,從中取出三十元錢,遞給了紅方格,說:“快去交錢吧。”
紅方格接過錢,沖我深深地鞠了一躬,再抬起頭時,我看到她滿臉淚水地扭過頭,拉起孩子急匆匆地走了。
紅方格交錢的這個空當,我出去買了一塊雪糕,等到紅方格交了錢回來,我把雪糕給了那個孩子,他把雪糕拿在手裡,一再地抬頭看着我,好像在懷疑,這塊雪糕是不是給他吃的。後來見我使勁地點了點頭,他才大口地吃起來。
接下來,我開始給紅方格做透析,她斷斷續續地告訴我,幾個月前她查出患了尿毒症,丈夫承受不了這個打擊,就離家出走了,自此再也沒有了他的消息。這段時間,紅方格在外面擺了個小吃攤,靠着還算不錯的手藝,艱難度日。
我絲毫沒有懷疑紅方格的說法。的確,每次她來做透析,都是帶着那個孩子,從來就沒見過孩子的父親。那孩子很聽話,紅方格做透析的幾個小時,他就乖乖地坐在一旁,從來就不哭鬧。這樣想着,我回頭看了一眼那個孩子,就見他蹲在牆角處,仰着頭,把雪糕放在嘴上方,等着融化的雪糕一滴滴地滴進嘴裡。
那孩子吃雪糕的方式很特別。
我走過去,問道:“小朋友,你為何這樣吃雪糕呢?”
那孩子仍在專註地等着,頭一動也不動地說:“叔叔,吃了就沒有了,我想多吃一會兒。”
我心裡一酸,蹲下身,撫摸着孩子的頭,說:“小朋友,下次來,叔叔再給你買雪糕吃。”
我知道,從紅方格目前的病症看,至多一個星期就要做上一次透析,也就是說,在這一個星期里,她要掙夠給自己做透析的三百多元錢。可這次也不知是為什麼,一連十多天過去了,紅方格還沒有來。
一天晚飯後,我出去散步,走着走着就來到了杏花路,我忽地想起,紅方格曾經說起過,她就住在杏花路的郵局旁,那是一間很小的平房,由於靠近變壓器,很危險,沒人願意租住這樣的房子,紅方格看着便宜便租了下來。
這麼說來,紅方格住的地方還是很好找的。反正閑着沒事,我決定去紅方格住的地方瞧瞧。
很快,我就來到了紅方格住的那間小房,不巧的是,房門緊鎖,紅方格並不在家。我想在路邊乘涼的人們問了一下,有人說:“你是不是要找紅方格?”
“紅方格?”還真不知道,這裡的人也是這樣稱呼她。
那人說:“是呀,我也不知道她叫啥,就知道她始終穿着一件紅方格上衣,所以才這麼稱呼她的。”
那人又告訴我,這個時間,紅方格應該就在外面擺地攤,由於她沒有辦理什麼證件,怕城管來查,就四處打游擊,不過她待的最多的地方還是衚衕口,因為她那副弱不禁風的樣子,根本就沒有力氣去更遠一點的地方擺攤。
聽了那人的話,我有些失望,因為我剛才經過衚衕口時,並沒有注意到有人擺攤。
我沿着杏花路繼續散步,走着走着,突然聽到前方一陣噪雜,舉頭望去,昏黃的燈光下,一個人抱住一個城管人員的腿,苦苦地哀求着。我快步跑了過去,果然是紅方格,她哭着對那個城管說:“我們娘兒倆全指望這呢,求求你,不要扣我們的三輪車……我還指望它掙錢看病呢。”
那個城管並不管這些,掙開紅方格的雙臂,跳上摩托三輪,一溜煙地跑了。
紅方格做生意的三輪車被卡車拉走了,她撲在地上號啕大哭,身旁是他的孩子,顯然是被眼前的情景嚇壞了,嗚嗚地哭着,上前去拉媽媽的手。
我的心裡一陣冰涼,不僅是因為紅方格,還有那個城管,我也認識,她是我的女友,後天我們就要大擺宴席舉行訂婚儀式。回到家后,我給女友打了個電話,告訴她後天的訂婚儀式算了吧,我不打算和她訂婚了。
女友確定我不是在開玩笑后,大罵我神經病,並質問我為什麼這樣對她。
我和她說了紅方格,還有剛才在街上看到的一幕,她一句話也沒說,就把電話掛了。
自此以後,紅方格再也沒去我們醫院做透析,我和她也再沒謀過面。半年後,我又找了一個女友,談了半年,我們結婚了。如今我們的孩子都三歲了,那個當城管的女友叫什麼我都忘記了,我卻怎麼也忘不了紅方格。有一段日子,只要門鈴一響,我就會想,是不是紅方格來還錢了,但每次開門后都不是。我真的盼着紅方格來還錢,不是為那三十元錢,而是我想知道,紅方格到底還活沒活在這個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