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兒女志
手機:M版 分類:長篇連載 編輯:得得9
(接上期)
十一、統萬城之夢
李滿堂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像個木頭人。區秀女此刻顧不上發落那個車匪,她和崔大年不約而同走過來。
“李記者,別為難滿堂大哥了,事情實在緊急,來不及徵求你的意見,就把你的錢花了。我向你保證,我砸鍋賣鐵,一個星期之內,那十二萬塊一個子兒不少地還給你……”區秀女一字一句地對李亞嵐說。
李亞嵐這時雙手掩臉,背朝着眾人在哭,生平第一次打人耳光的她,心裡比誰都難過:“我一個拿工資的,為自家那五萬,氣得丈夫外出至今也沒回家……為集這十萬塊的資,我求爺爺告奶奶,我容易嗎?再說,人家拿出這錢,可不是慈善募捐,這是商業行為,人家掏出三萬五萬急於看到農民歌王的MTV,人家還要拿這光碟去賣錢收回成本甚至盈利……現在你們把這錢扔進地獄里,雞飛蛋打后,人家不把我當騙子?我怎麼做人?你們想發大財也不應該從一個老實農民手裡騙這樣的錢!”
李亞嵐話音剛落,李滿堂腳一跺,吼開了:“李記者,你打我耳光,我一點也不怪你,可你要說區秀女騙我的錢,我卻要怪你了。你太不了解區大妹子,太不了解那位曾救過區大妹子的命,至今仍在毛烏素沙漠里埋頭種草種樹,以治理沙漠為終生使命的鄒儻。他就像胡楊和紅柳……”
李滿堂話沒講完,那邊,被綁在井架上的大鬍子狂叫起來了:“對對,我就是鄒儻派來給你們送錢的!區老闆,鄒儻接到你的電話后,湊了二十萬塊錢,讓我給你送來。我知道你急等錢用,沒日沒夜趕。到這裡天還沒亮,摸進帳篷張望一下,就被這兩個傢伙綁起來了。要按我往常的性子,我會束手就擒?真幹起來,他們倆哪是我的對手?區老闆,你快放我下來!”
這傢伙的一頓大叫大喊不僅讓區秀女吃了一驚,其他的人也大感意外。區秀女這時已顧不上與李亞嵐計較,她大步走到被綁的大鬍子跟前,上上下下重新審視着他:“你剛才說什麼?鄒總讓你送錢來?你與他是什麼關係?”
“如今我是毛烏素林場的職工……那回我跑掉后,鑽進了毛烏素沙漠,迷了路,渴得快死時,卻見眼前出現了一大片林木蔥蘢、水草豐美的綠洲……我絕處逢生之後,才知道這是一個名叫鄒儻的人物領了他三十六個夥計開創出的奇迹。”
這當兒,儘管李亞嵐和李滿堂阻止,區秀女還是利索地鬆開了綁着他的索兒。大鬍子活動一陣子麻木的胳膊,繼續說,“我反正沒地方去了,在沙漠里誰也不會來逮我……我就在鄒總手下幹了,種樹種草,把沙漠變成綠洲。我們用推土機在紅柳河那些無名的小支流上游推出一道道沙壩,使沙漠里出現一個個水汪凼,然後播下草種……我不多說了,反正,跟鄒儻那樣的人在一起,讓你心裡藏不住一絲雜念。前幾天,我終於竹筒倒豆子,把我以前做的那些壞事倒出來。鄒總就親自帶我出沙漠向公安機關自首……你看,我兜里還有政府給我的免予刑事處分的證明……”大鬍子說著真的掏出一張證明來了。
“我發誓,我這輩子哪也不去了,我就做一個替關老爺背大刀的周倉,鞍前馬後跟着鄒儻。前不久,鄒總的親兄弟,一個在北京當科長的人,也辭了職,跟他哥一道來治沙了……”
李亞嵐頓時瞪大了眼睛:“鄒倜在你們那兒?”
大鬍子現在沒工夫,他也不願意跟李亞嵐說話。從她手裡接回自己的證明,他繼續對區秀女說:“我們鄒總接到你的電話,知道你資金一時接不上,他心裡很急。他跟大夥說,他了解你的為人,他知道你想賺大錢的目的,他佩服你投資採油的膽識。他說,你的難處也是我們的難處,大家即使勒緊褲帶,也要扶你一把。這樣,我們緩開工資,擠出20萬……我們那裡沒有銀行,也沒郵局,我們人手又緊,鄒總就派我專程送來這筆現金……想想,我以前是個跳上長途汽車,連老頭老太兜里三塊六毛錢都要搶的人,現在鄒總把這麼大一筆現金交給我,這是對我多大的信任……”
區秀女這時已經是熱淚盈眶了,他雙手捧住大鬍子的手,激動得嘴唇直哆嗦:“那,錢呢?”
“我一個人在沙漠里穿行,倒也關係不大。但天快要亮了,走到沙漠邊,人雜了,那隻錢箱再帶在身邊就不方便,所以,我把它藏在統萬城……”
“統萬城?”區秀女睜大了眼睛。
“當地人都知道,統萬城只是一個古代留下來的廢墟,我把錢箱藏在廢墟里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現在,你們派兩個可靠的人,跟我一道去取錢。去那裡只有五里路,不遠。”
區秀女默認了他的做法。於是,她轉身對李亞嵐說:“那麼,我們這就跟他去吧。前幾天,我是給鄒儻打過電話。取到那錢,先還你那十二萬,也就不會耽誤你們拍MTV的正事……剩下八萬,對付這個事故總夠了。”
等區秀女向崔大年和耿隊長交代過後,三個人就跟着大鬍子上路了。
路上,區秀女說,那年,她曾跟鄒儻和他的規劃組到過統萬城。那個被沙漠吞沒的廢墟極其蒼涼。她聽鄒儻介紹過,那原是一個水草豐美的地方,公元413年,一個叫赫連勃勃的人,徵用十萬民夫,在此聚土為城,他想以此為根基,一統天下,所以把它命名為統萬城。可惜他的夢做得太短了,公元427年就被北魏所滅,統萬城被改名為統萬鎮,從此以後,統萬鎮一直是黃土高原西北部的一個重鎮。朝代的更替,世事的滄桑,並沒有衰減它的繁華。正由於它的繁華,周圍的森林被砍光,草場被過多的牛羊耗盡,於是一個不可抗拒的天敵從西北方長驅直入,毛烏素沙漠終於在宋朝淳化五年時將它徹底吞沒……
不久,統萬城就進入他們的眼底。
從繁華的大都市來的李亞嵐,心一下子被揪緊了,她從出娘胎起也沒有見到過這種死亡造成的揪心悲涼:在見不到一絲生命的無垠的沙荒之原上,靜靜地躺着一個輪廓清晰的巨大的正方形的殘破城垣。風過去,女記者彷彿聽到李滿堂蒼涼的歌聲。她心裡一動:對,這裡就是最佳的外景!讓李滿堂面對無言的巨卷放聲歌唱!
在區秀女與大鬍子清點、交割那筆款子時,李滿堂心領神會地吼出他心底的歌:
花花綠綠的票子終究是過眼雲煙,
人生真是太短太短。
大地養活了俺,
俺卻圖幾張票子,
砍樹毀草,貪得無厭,
把生俺養俺的母親——親親的大地,
生生地榨乾。哎呀俺真糊塗,
俺面對廢城,欲哭無言……
在李滿堂的歌聲中,大鬍子收下區秀女出具的收條,朝人們揮揮手,頭也不回地向大漠深處走去了。熱淚盈眶的區秀女雙手捧着那箱錢,向沙坡上走來。
“真不可思議,短短几個月,一個人會變得這麼好……李滿堂,你的歌只能把他嚇跑,可是,鄒儻卻用他的心,把他從獸變成了人。這就是人格的力量啊!”望着大鬍子的背影,區秀女說。
李亞嵐陷入了認真的思索,大哥對於她是太陌生了。這個人竟然有如此大的吸引力,把許多她認識和不認識的人,一個個吸進沙漠深處,甚至自己的老公……她望着正從箱里取錢準備還給自己的區秀女說:“不忙,回井場再說。你先說說鄒儻,我對他了解太少了。”
區秀女合上錢箱,坐在沙崗上,望着崗子下面的統萬城廢墟,眼睛亮起來了:“我說過,我是跟着他進沙漠的。剛開始,我想,能在他的鄂爾多斯集團打工也不錯。這個集團為了保證主要產品的原材料供應,正在走一條貿、工、牧聯合發展之路。他們買下30萬畝沙漠,準備建立自己的養羊基地,這個項目就由副總裁鄒儻負責。我跟進來時,鄒儻正帶個規劃小組在初戰告捷后,尋找擴大戰果的突破口,第一站就到統萬城……”
區秀女說,當年,也就是這個地方,鄒儻在風沙中久久地站着,他神色嚴峻地對區秀女也是對他的部下說:“看到這個死城,我就會想起我們國歌中的那句話: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我們知道,咱中國1/6的國土是沙漠,1/3的國土受到沙漠化威脅。每年有2460平方公里的國土被沙漠吞沒,相當於每年損失一個中等縣……幾十座城市,甚至共和國的首都,都正在受到沙漠化威脅。如果這個趨勢得不到扭轉,將會有一座又一座的城市變成統萬城!從這一點來說,我們中華民族的確到了最危險的時候。如果有外國侵略者每年佔去一個縣,全中國肯定沒人會答應,都會奮起血拚。可對於這個每年佔去咱一個縣的真正敵人,許多人卻聽之任之,有的甚至仍在做幫凶——毀林毀草。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每一個熱血男兒是到奮起保家守土的時候了,有錢出錢,有力出力,橫下一條心,與沙漠化決一死戰,我就不相信,人會打不退沙漠。總有那麼一天,這裡又會水草豐美、魚游鳥鳴的。讓我們一起來讓這個夢變成現實吧!”
聽了鄒儻的這番話,區秀女決定不去打工了,她橫下一條心,要去賺更多的錢。
也是為了這個夢,鄒儻毅然辭去他的副總裁職務,當了個地道的治理沙漠專業戶,買下更大一片沙漠。在這同時,他又聘了個日本老頭兒……
十二、本性難移
斷鑽桿取出不久,鑽機繼續開鑽。呼呼地轉了不到一個小時,就像捅破了一層窗戶紙,井就出油了。
這時沒有世界第一的嗓子替他們高呼。李滿堂和李亞嵐這對“一個巴掌”之交的搭檔已熱火朝天地忙他們的事去了。聽說有一位很有名氣的導演帶來一個挺不錯的攝製組。租了五輛大馬車,那聲勢頗像當年魏太武帝拓跋燾率軍挺進統萬城把那兒鬧得天翻地覆的氣勢呢!
出油的喜訊是陶金寶連滾帶爬地進來告訴正在昏睡的區秀女的。區秀女醒來以後,還以為自己是在夢裡。等她看到從附近那家煉油廠來裝運原油的油罐車后,才知道這是事實,這時她已熱淚滿面了。
井場上這時很平靜,對於這班老油子來說,打井出油是平常事,憑實踐經驗他們認定出油是指日可待的。現在他們已在做轉場的準備。這口井即將進入正常的採油作業,估計每天可采原油8噸。用這口井的收入支付打第二眼井的費用是足夠的。謝天謝地,打第一眼井就出油,是個好兆頭。
這一來,陶金寶就像變了一個人。他再也不說風涼話,人也變得勤快起來。他成天雲里霧裡地咋咋呼呼,一張白淨面皮總染上桃紅色,他先過起石油大王的癮來了。
只有區秀女,她比以前更忙。她為自己置了只手機,幾乎每天都要把井場上的情況告訴給沙漠里的人。這就使得陶金寶醋勁大發,有時會莫名其妙地吼起來:“我真不明白,他只不過借給我們區區二十萬塊錢,憑什麼把他當太上皇?向他早請示晚彙報的,連第二口井每天的進尺都告訴他,你與他究竟什麼關係?”
靠在炕上的區秀女關了手機,冷冷地望着站在窯洞門口的男人的背影,回答道:“我跟你說過多次了,我是個簽了賣身契的人……”
“不就是南霸天那筆債么,井出油了,還愁還不了那錢?”陶金寶轉過身來了。
“呸,他配?我決定提前一個月,連本帶息清掉,讓他死了那份心。”區秀女說,“我是說鄒儻,我欠他太多了,他不僅救過我的命,還讓我懂得怎樣做人。”
陶金寶頓時瞪圓了眼睛:“你跟他真有關係?你……你賣給他了?”
“你怎麼老朝那事兒上想?我以身相許,是許給他的、也是我的事業。所以,我賺的錢,歸根結底,都將匯入那個事業中去。我們是夫妻,我希望你能跟我同心同德,也獻身於治理沙漠的事業。如果你能作出這個決定,我會非常高興。真的,日後你見到鄒儻,你一定會慶幸自己今天的選擇。”區秀女沒有放棄自己的努力,仍在極有耐心地開導男人。
陶金寶發出一串冷笑:“我是個神志健全的人,我不至於傻到把自己吃盡千辛萬苦,冒這麼大風險賺來的錢,雙手供奉給別人。”
陶金寶轉身想走,卻見那個女記者興高采烈地闖了進來。李亞嵐不僅長得漂亮,而且風度優雅,陶金寶覺得多看她一眼都是個享受。反正有客人來了,區秀女就不會跟自己吵架,於是他不走了。李亞嵐進門后,對男主人視而不見,她徑直走到區秀女面前,並且伸出手去:“區姐,手機借用一下。另外,告訴我那個鄒儻的電話號碼,我得向他要老公了!”
區秀女淡淡一笑,在手機上熟練地按下一串號碼,通了后,把手機遞給李亞嵐。
李亞嵐於是吆五喝六開了:“喂,你就是鄒儻?那麼我該稱呼你大哥了。對,我是李亞嵐,這會兒正在和區秀女區大姐在一起。我說你好厲害,使了什麼魔法把你兄弟鄒倜從北京誘拐到沙漠里,連老婆也不要了?什麼,他正和你在一起,正在商量明年的2000萬棵樹苗……那好,你叫他接電話!”
李亞嵐的聲音變柔和了:“你是鄒倜鄒夫子?鄒夫子,我說,我們講和吧……我真的好想你……前一陣子,我們在統萬城拍外景,面對那個死城,我想得很多很多,我想你是對的。為了更多的城市不變成統萬城,的確需要一批人作出犧牲。另外,我告訴你一個喜訊,你見到了嗎?中央電視台每天午間新聞之前,連播了一個星期我搞的MTV,真的一炮走紅,農民歌王紅得發紫了。我有把握讓每個集資人得到一倍的回報!我那五萬變成十萬了!等錢到手后,我會到你、到鄒儻大哥身邊的。讓這十萬元為沙漠增加一片綠色!鄒夫子,等着我……”
李亞嵐眉飛色舞地結束自己的電話,她把手機遞迴給區秀女時,站在一邊目瞪口呆的陶金寶嘀咕了一句:“又是一個腦子出毛病的……”
兩個女人沒有理他。陶金寶自覺沒趣,走出去了。區秀女在給女記者沏茶時,手機響了起來,區秀女抓起手機,才聽了兩句,就叫好不迭。電話是井場上的耿隊長打來的,他報告了第二口井出油的喜訊,並且說出油量比第一口井還要高。
第二口井的出油就有可能讓區秀女把自己心裡的一個想法向崔大年提出來:再租一支鑽井隊,加快整個油田的開發進度。
這以後,區秀女真是吉星高照,兩支鑽井隊開足馬力連軸轉,井是鑽一口成一口,財富滾滾而來。她提前一個半月還清了南霸天的閻王債。她按協議提前向縣裡交清各項款項,樂得這個貧困縣的父母官們,要把她當財神來拜。她當然也沒有怠慢她的員工,獎金開得足足的,以至於使得留在油田裡的國字號師傅們,眼紅這些在私人老闆手下的同行了。
這期間,沙漠裡面那個大鬍子又出來了兩趟,這當然是區秀女用手機給鄒儻打電話召出來的。大鬍子每回都帶走一箱錢外加區秀女的一封短信。第一次箱內裝40萬:“20萬歸還欠款,另20萬就讓我為你那十一台大型推土機加一次油吧。”第二次是:“這50萬供你買樹苗用。”
當然,大鬍子每出來一回,陶金寶都要跟老婆大吵一架。他不能眼看着錢財這樣嘩嘩地向無底的沙漠里流。但這樣的吵鬧對區秀女毫不起作用,她仍我行我素。看,當區秀女又一次把一隻密碼箱塞滿錢,又在等那個大鬍子時,陶金寶簡直是忍無可忍了。
這回他沒有發作。當他核實了箱里是整整一百萬時,他反而變得沒一句話。
秀女又到井場上去了。今天陶金寶沒去井上。
隔壁那家窯洞的格子花窗里,正傳出一陣流行歌曲。“你就是心太軟”的歌詞,一聲聲敲擊着陶金寶的心房。是啊,心不能太軟了!
傍晚,區秀女從井上回來時,家裡已沒有陶金寶,隨同他不見的還有一隻等大鬍子來取的整整一百萬的錢箱。炕柜上壓着一張紙,紙上寫着短短几行字:秀女:我骨子裡就不是好人,我無法再做你這個天字第一號大好人的丈夫,我去做個快快樂樂的壞蛋和負心漢了,一百萬夠我這輩子花的,你就跟眉眉說她爸爸死了……
區秀女臉色煞白,身子晃了晃,一絲血從嘴角沁了出來。但她沒有倒下,踉踉蹌蹌走出去,她要去找李滿堂,請他那班哥兒們去找這個人,一定要把這個本性難移的賊子截住,抓回來。
十三、死城之夜
陶金寶當然知道會有人來堵截自己,所以他壓根兒就沒去乘長途班車。他想好了,自己一定要先在一個沒人煙的地方避幾天風,然後再遠走高飛。出了這個地方就是沙漠,這麼大的沙漠進個把人,他們上哪去找?這樣,他卷盡了冰箱里所有的食物,背囊里再塞進十幾瓶礦泉水,拎了那隻密碼箱,就向日落方向奔去。
在日落餘暉中,陶金寶慌不擇路地進了沙漠。他想自己這着棋是走對了。他知道這兒的沙漠比不上新疆的沙漠,它還在黃河河套裡面,憑自己帶的水和食物,完全可以穿過去從沙漠的另一面出來,那時就天高任鳥飛了。
上到一條沙崗,放眼向下一看,他不由得嚇了一跳,底下有座好大的、黑鴉鴉的正方形城池,可沒一星燈火。他想起來了,聽說過有座被沙漠吞沒的死城,叫統萬城。好吧,今晚就進統萬城去做赫連勃勃的駙馬爺吧。
陶金寶藉著月光,踏進死城。兩隻腳踩着軟軟的浮沙,在斷垣殘壁間尋找可以棲身的所在。
忽然,陶金寶大吃一驚,他看見前方一個斷牆角有火苗閃動,居然有人生起一小堆篝火,先他而至了。並且那人已經聽到他的腳步聲,竟然問出一句日本話。陶金寶聽得懂,是“什麼人”的意思,而且這嗓音好熟。
陶金寶走過去,火光下,他看清那人的臉,怎麼也想不到,眼前會是他——陶金寶在日本時的頂頭上司,那個劇組的頭頭片岡聰。
“你,片岡君,不是回日本了?”陶金寶驚訝地用日本話問。
“去了就不許我再來?”片岡聰也頗感意外,“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老婆在這兒投資採石油,她將擁有二十口井的開採權。”陶金寶以前被這個人看不起,此刻他盡量顯示出一副財大氣粗的派頭,手裡的密碼箱在火光下一閃一閃的。
“哦,找到老婆就變闊了?美枝子可一直想着你呢……”
美枝子是陶金寶在日本時勾搭上的一個女人。那娘們兒比區秀女年輕,雖不漂亮,但榻榻米上的功夫了得,端的是風情萬種。想到她,陶金寶就會想到那些讓人銷魂的日子。是啊,到日本過日子也不錯。於是,他把背囊和密碼箱卸到地上,在那日本人對面坐下,兩人隔火相望。
“真沒想到在這兒遇上你……鑽這鬼地方究竟幹什麼?”陶金寶問。由於關係變了,他不再卑怯。
“還不是你這混蛋捅的婁子?劇組被抄以後,回到日本,我那點家當被罰得精光……不久,我們背後那個財團又破產了,董事長因向政府官員行賄,被判了刑。我可真的是山窮水盡了……我要東山再起,唯一的辦法是把我的老父親接回去,用他的聲望重起爐灶——我老爸是個研究耐旱作物的專家。在治理沙漠方面全世界都有名。他八十八歲到了中國,一頭扎進這片沙漠,給一個叫鄒儻的人當技術顧問……你想想,老頭子快九十的人了,可我打了幾十個電話也叫不回他,他說他要好好學學鄒儻,這把老骨頭就扔在中國的沙漠里了。這樣,我就只好來跑一趟。可是,這鬼地方不通公路,只有步行。我走到這兒,歇下了,打算明天再走,誰想又會撞上你這晦氣鬼!”
陶金寶不再吱聲。他終於明白,在沙漠裡面,為鄒儻當技術顧問的日本老頭,就是片岡聰的父親。
“你小子提着這一箱子錢,落荒跑到這兒,肯定幹了不光彩的事!”火堆那邊的日本人說,雙眼盯着他。
陶金寶點點頭:“沒錯,我卷了我老婆的錢,扔了她。我想回日本去。你能幫我去日本嗎?我可以給你錢,我現在已是百萬富翁了。”
一聽到這個錢字,窮困潦倒的片岡聰眼睛亮了:“這很容易,不過,誰相信你有錢呢?”
陶金寶打開密碼箱的蓋,亮了亮一箱的錢,隨後又扔出話兒:“回溫州,我給蛇頭五六萬,也可以到韓國或日本。我這人辦事乾脆,省得來回折騰,我給你十萬,只要你把我平安帶到日本。”
“行,這錢我賺定了。日本駐華大使館我有朋友,能給你弄個護照。”片岡聰說。
“隔天我們一起出沙漠去北京,等把我送上日航班機,你再回來找你老爸。”
“好吧。”片岡聰說,“我的事也真不急,找到我老爸,也不知能不能說動老人家跟我回日本……”
“這話說對了。那個鄒儻像是有魔法,能像磁鐵一樣把他周圍的人吸住,大家會死心塌地跟他走。跟他一起的人,強盜會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當官的會扔掉烏紗帽別了嬌妻;女人會不顧老公而死命為他掙錢……”陶金寶撥弄着火,說出心裡弄不明白的地方。
“我老爸想在他生命的終點前達到他學術的頂峰,也只有依附於鄒儻這樣的實幹家,是他崇高的事業迷住了那些人。”說著,片岡聰咕噥了一句,“睡吧,明天還得趕路……”
陶金寶頭枕着密碼箱,在火堆邊躺倒。
這以後發生的事就毫無新奇可言了。半夜裡,一直在裝睡的那個人偷偷地爬起來,他試圖把密碼箱從另一個人頭底下抽出來時,那人醒了,於是兩人扭打在一起。情急之下,其中的一個人撿起一塊像石頭那麼硬的土塊,朝另一個人的天靈蓋拍打下去……
十四、向沙漠進發
大鬍子一清早就出發了。鄒總接到區秀女的電話,派他出來接錢,因為胃痛,耽擱了兩天,到今天他才出來。
在他向統萬城跋涉的途中,他曾看見有個男人提着一隻密碼箱與他相對而過。但沙漠里沒有通常意義上的路,兩人方向相反,之間卻有近百米的距離。大鬍子是有事在身的人,對於這種陌生人犯不着去招惹,而那人也好像有意識拉開距離躲避自己。
他到統萬城就該吃乾糧、喝水、歇腳了。這個地方是固定的,因為那個城門角處能曬到太陽西北風又吹不到。
可今天到了這裡,他第一眼就看到地上有一堆灰,肯定就是先前遇到的那人坐這兒過夜時留下的。
由於這堆灰,他立刻看到離灰堆不遠處的斷牆腳倒着一個人。大鬍子這一驚非同小可,忙跑過去一看:這不就是區秀女的先生么?
人還有一口氣,他的頭被打開了,頭下面有好大一片已經乾結了的血。大鬍子撕下一塊衣襟,立刻給他包紮起來。陶金寶用目光阻止這一多餘的行動,他的喉頭,滾動着幾個雖然微弱卻十分清晰的聲音:“快去……追,日本人,片岡教授的兒子,搶了一百萬……”
陶金寶堅持着沒咽下這口氣,似乎就為了講這句話。話一講完,他就不行了。
大鬍子慢慢站直身子。直到現在,他還沒弄清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那一百萬怎麼會在陶金寶手裡?怎麼又會半路里殺出個程咬金,又冒出個謀財害命的日本人來了?
但有一點大鬍子思路是清晰的:自己必須回去追先前遇上的那個人,即使追不上,也要儘快把這個消息報告給鄒總,都發命案了,這事非比尋常。
大鬍子拔腳就追,他邊走邊想,貪慾真害人不淺,其實,搶了人家的東西之後,日子就好過了?當時要不是鄒儻那番振聾發聵的話使他迷途知返,他今天還不知會是什麼結果?遇到鄒大哥是他人生之大幸!
大鬍子前腳剛走,李滿堂後腳就到統萬城,發現陶金寶的屍體並不難,於是報了案。剛開始,人們還想瞞住區秀女,但崔大年說不要瞞了,對於那個傷透她心的男人的死,區秀女不會感到太悲傷,這一切不是他咎由自取嗎?老崔不僅跟她說了,還陪她到鄉派出所看了用白布蒙住的陶金寶的屍體,區秀女沒有哭,也沒有去揭那塊白布,她只是眼圈紅紅地站了一會兒,長嘆了一口氣,扭頭走了。
鄉派出所經過重點排查,把謀財害命的嫌疑定在那大鬍子頭上,因為他既有前科,又對上了作案的時間和地點。為此派出所王所長專門給沙漠裡面那個點的森林派出所的余所長打電話,請他協助一下把大鬍子監控起來,等待縣局刑偵科去人。在三北防護林帶,配備了不少護林警察,在鄒儻的那片沙漠綠洲里,也有一個森林派出所。誰知電話一通,對方就爽朗地大笑起來,余所長說,案已破了,案犯不是大鬍子,而是一個名叫片岡聰的日本人,片岡教授大義滅親,綁子歸案,人證物證俱全,案犯也供認不諱。
在這同時,鄒儻與區秀女也在通電話。這個電話打得很長很長。沙漠裡面那個大哥把他的慰撫和關切通過手機傳了過來。這時候,區秀女才滿臉是淚無聲地哭了。
第二天,女記者李亞嵐夾着一隻包,又來到小山村。那隻包里,藏着不多不少十萬元整。但她的髮型是新做的,身上是最新潮的大紅羽絨衣,臉上還化了淡妝,原來她準備進沙漠去看老公。
當然她不會一個人進沙漠,同行的還有農民歌王李滿堂和他的老婆秀芝。村委會交給兩口子一個任務:進沙漠好好為那班種樹種草的人唱一場。原來村子每年都有一些地被沙埋掉,近兩年那沙的勢頭越來越弱,今年就一寸土地也沒丟。村裡人明白,這都是沙漠裡面出現那麼大一片胡楊林和草場的緣故,真得好好謝謝那些人啊。
崔大年和耿隊長鼓動區秀女也進去。老崔說,已投產的四口井生產都很正常,新井的進尺也按計劃進展順利,大伙兒的勁很足,你就進去放鬆幾天吧。
區秀女想想也對,自己心裡的打算是得跟鄒儻好好擺擺。昨天鄒儻在電話里送過來鼓舞人心的好消息:公司打算在年初買下更大一片沙漠,擴大規模。同時,公司公開亮出自己的招牌:神洲播綠公司。公司打算用三十年時間,把黃河河套裡面的沙漠全部啃掉!區秀女想,得好好跟鄒儻談談自己即將擁有二十口油井的轉制問題。她願意將這個油田劃歸神洲播綠公司,她心裡已有一個“以油助綠”的全盤規劃。她想聽聽鄒儻大哥的意見。
於是,男男女女一行人開始向沙漠進發了。
李滿堂想起自己進沙漠慰問演出的節目還沒有排,他跟秀芝商量幾句,就邊走邊吼起來:
紅格丹丹的日頭照城畔,
城裡是新樓城外是花園。
要問這是什麼城喲,
這就是新的統萬城,我的家園!
這時,秀芝如同清泉般的嗓音也摻了進來:
情哥的心好高遠,
莫撇下妹妹太孤單。
妹願與情哥同一張賣身契上按手印,
以身相許這片沙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