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上海》作者冰雪露兒

　　那是一個初冬的早晨，我送兒子去學校上學。

　　“晶晶，我們去飲食店吃早點好不好？”

　　“媽媽，別浪費了！學校訂有早點的。”

　　我遲疑一下竭力緩和語氣說：

　　“晶晶真是乖孩子。媽媽今天中午飛北京，你好好聽老師的話，好好用心思讀書。”

　　“媽媽再見！早點回上海！”我看見晶晶的眼眶有些濕潤了。

　　“想媽媽了就給媽媽打電話！”我含着淚，儘力不讓它掉出來，有意擺出一副輕鬆的樣子，微微向他揮了揮手。

　　看着他一溜小跑快速遠去的小身影，我心裡湧起一股說不出的滋味。直到他走進教學大樓，過了好一會兒，我才轉過身子匆忙回了賓館，把行李收拾完后打的去了虹橋機場。

　　那個時候，差不多我每個月都會北京上海來回飛一次。一個月中，有二十天在北京，剩下十天就會回上海。回上海完全為了剛上小學的兒子，這樣來回費用很大，我便又去找了份客串歌手的兼職，這樣來回的機票和賓館的一些開支可以報銷了。

　　我在上海平涼路上有一爿小飲食店，因為佔據的市口位置好，生意還很不錯。由於種種原因我迫不得已遠離上海，隨朋友一道去北京打拚，小飲食店就讓姐姐、姐夫打理，我把兒子全托給了他的班主任，這樣我心裡感覺輕鬆了許多……

　　時間過的真快，不一會兒機場開始辦理登機手續，我隨着緩緩的人流上了登機舷梯，進了機艙，迅速找到了自己座位，停不一會兒飛機如往常一樣就起飛了！

　　“小姐！您需要什麼飲料？”

　　空姐推着服務車來到我座位跟前，微微笑着問到。

　　“哦，就礦泉水吧！謝謝！”我不好意思的看着她，脫口回應說。

　　“別客氣！這位先生，你需要什麼？”空姐又輕輕問我身旁的一位中年男乘客。

　　“咦？你是上影廠的翟乃社 ”

　　聽到空姐一陣驚訝，中年男乘客馬上紅了臉，小聲回答:“謝謝！我是翟乃社，給我可樂。”

　　我轉回身頭來打量座我右邊的男乘客，黝黑的皮膚，粗眉大眼，一臉大絡腮鬍子……

　　“真是翟大演員，太巧了！”空姐不置可否笑着又道，“可不可給我留個簽個名？”

　　只見這位被稱作翟乃社的男乘客微笑點了點頭，算是答應，接過空姐遞來的簽名冊，唰唰幾下籤了名，利索地還給空姐手中。

　　“謝謝！謝謝！”空姐接過簽名冊，一臉的高興，很滿足的離去了。

　　我微微撇過頭，開始注意身邊叫翟乃社的男乘客。只見他默不作聲從挎包中拿出一本雜誌大小的刊物，封面上寫着《水滸》倆字。

　　“是電視劇本？”看他聚精會神的樣子，我不好意思輕聲問了句，“嗯。”

　　在我左邊坐着的也是位中年男士，四十多歲的樣子。鼻樑上架了一副變色太陽鏡，在當時是很酷的那種，顯得帥氣和有精神。

　　“小姐！去北京辦事？”他主動低聲問我。

　　我點了點頭，算作回答。從小挎包里拿了本書，漫不經心看着。

　　“各位旅客請注意，緊急通知！各位旅客請注意，緊急通知！”

　　快到北京的時候，忽然從廣播中傳出了播音員有些異樣的聲音：

　　“各位旅客請注意！各位旅客請注意！現住播送一個緊急通知。我們的飛機距離本次航線目的地北京XX公里，按機長要求現在向大家作一個緊急通報：我們乘坐的飛機着陸系統起落架臨時發現機械操縱故障，我們正在作檢查排除……”

　　這廣播無疑像一個炸雷在晴空作響，艙內乘客聽到后，頓時一片混亂起來。

　　“天啦！這是咋整的？”我的心裡也立刻慌亂起來，“我若出事了，我的兒子怎麼辦？”

　　頭我腦中這時侯只有一個念頭，雙目緊閉求老天爺，千萬保佑大家，千萬不能出事！

　　“各位旅客請保持安靜！各位旅客請保持安靜！機長要求通知各位旅客，為保證旅客的安全，保障飛機能夠安全降落，請大家保持鎮定，不要在機艙內走動，不要離開座位，隨時等候緊急降落……”

　　機艙內原先亂作一團，吵吵嚷嚷的，這時候，漸漸變得安靜下來。誰都知道，此時此刻，作為乘客唯一能夠做到的也就是祈禱，等待飛機能夠平安落地……

　　忽然右耳畔傳來一陣陣嘟囔聲，雖然輕微，但很清晰。我看見坐我右邊男乘客，他嘴裡念念有詞，手不停比劃着在祈禱，他正乞求上帝幫助。而我茫然不知所措，好像連呼吸都忘記了，緊張的閉住雙眼，淚水卻不爭氣地直往下落，像斷線的珠子……

　　“小妹妹，你別怕。不會有事的，我們都不會有事的。”右邊男乘客向我伸出手來，輕輕按了按我的肩頭，“相信上帝，他會幫助我們！”

　　他輕輕一邊說著，一邊按着我的手，安慰着我惶恐不安的心。

　　“旅客們，請大家繼續保持安靜。機長要我告訴大家，飛機已做好緊急降落的準備！”播音員平靜地向大家傳達機長的指示，“請大家檢查一下，看看座位上的安全帶綁好了沒有。”

　　廣播喇叭里播音員明確地一句一句提示着大家，我的手被他緊緊攥在手心裡，此時的我什麼也不敢去想，閉上了眼睛和他一起祈禱：“我們會平安無事，一定會什麼事也沒有！”

　　約莫過了一刻鐘的樣子，伴隨着“轟……”的震耳欲聾的一聲巨響，我感覺整個飛機從高高的山巔直落而下，像是遇到一股強大的氣浪衝撞，緊接着往下猛地一挫，又經過一陣又一陣地震般搖搖晃晃之後，沒等大家回過神來的時候，飛機一下子停滯，再也不動了。

　　我努力的睜開眼看着周圍，猛然發現他也正注視看着我。

　　“您沒有傷着什麼吧？”

　　“我？……沒、沒什麼……哦……就是剛才……剛才……嚇死我了！”

　　我斷斷續續下意識地說完這句話，輕輕抽回了被他緊握的一隻手，按住呯呯亂跳的心口，這時候才感覺自己精神回到了正常狀態。

　　“上帝保佑我們大家有驚無險，我們都安全了！”這時候他像是一位和藹的大哥哥，笑着鬆開了被他緊攥的另一隻手。

　　“你的行李多嗎？有人來接你嗎？”左手邊座的乃社問，“哦，我乾哥哥會來接我。”我輕輕笑着回了他。

　　我們一起下了飛機。啊……這是在哪裡？走下舷梯，眼前看到的不是以前熟悉的出站樣子，四面空蕩蕩啥都沒有，我們跟着人群上了一輛大巴，再由大巴把我們帶往機場的下客站。

　　在大巴上我們倆聊了會，這才知道來北京拍電視劇《水滸》，他客串扮演劇中青面獸楊志的角色。臨了我們交換了聯繫方式，我給了他一張名片，他給了我ＢＢ機號。他幫忙拉着我的一個行李箱包，我們並排一起往機場出口處走去。我一眼看到了接我的齊總。

　　“乃社，謝謝！”我向他謝道。

　　“有空我聯絡你！”他朝我擺了擺手，我點了點頭，表示答應。

　　齊總的司機走近我，他幫我把行李搬上車後座，我和齊總一先一后一起上了車。車上，我簡單的跟齊總說了飛機上的事。不一會兒，車就來到了我的住處。

　　“張荔，晚上我請你，給你壓驚，先去我公司坐一會兒？”

　　“不了，齊總，謝謝你的好意！今天好累的，我想休息一會!”我疲憊的笑笑說。

　　齊總見我一臉倦容，笑着轉身上了車，然後向我擺擺手讓司機將車駛離了我的住處。

　　下個月怎麼辦？ 我可是怕透了！經歷了今天這一場驚心動魄，我是再不敢坐飛機回上海了！那上海的演出又咋辦？我的寶貝兒子又咋整？躺在床上，這幾個問題始終在我的腦袋裡盤過來盤過去，我很想睡去，但翻來覆去睡不着，頭疼得厲害，像要爆炸似的……

　　“嘀鈴鈴……”我在迷糊中被一陣電話鈴聲驚醒。

　　“是咪咪啊？我回北京了……吃晚飯呀？”

　　“別費事了……我去食堂隨便打點將就了！”

　　“不行的！你起床吧，等會兒我過來接你，我們一起外面吃！”

　　咪咪笑嘻嘻在話筒那邊大叫着，我無奈起了床進了浴室，洗了把澡后換了一身乾淨衣服，剛化完妝，這時候咪咪已經到了！

　　我們打的去了一家飯店，點了幾個菜還有一個湯，倆人就吃了起來。我們邊吃邊交談。

　　“看你這臉色，是不是遇上了事兒？告訴我，我來幫你拿拿主意。”咪咪問我。

　　“哪裡，我很好……我沒有呀！”停了停，我繼續道，“哦……是這樣，下個月我不準備回上海了！原來的節拍可能有些變化吧，不過眼下還沒有完全想好。”然後我們匆匆吃完就去上班了。

　　不一會兒我們進了演唱廳，我們邊走邊不停地向行注目禮的觀眾微笑點頭。

　　“咪咪，今晚你先上吧，我要補一下妝。”說完，我迅速的往後台走去。

　　這時候正是夜裡九點多，對喜歡夜生活的人來說，這個時間才是他們精彩生活的開始。

　　今天來酒吧的人很多。形形色色打扮的妖媚少女白皙的身子在舞池中間隨着震耳的的士高音樂，不停的搖晃，格外的引人注目，隨着眩目的燈光，長長的頭髮在左右上下瘋狂顫動，曖昧的氣息籠罩着整個酒吧。

　　倏地一道震耳欲聾的的聲線灌入耳朵，五顏六色的燈光從酒吧內部四面八方旋轉閃爍。咪咪在台上唱着一支歡快、節奏強烈的勁歌……

　　幽暗的射燈下，調酒師時而俯傾，時而仰身，極其優雅而又誇張的擒着手中的高腳酒杯，魔術師一般，調配着一杯五彩的雞尾酒；舞檯燈光急促閃爍着，吸引着一個又一個饑渴而又頹廢，等待安撫的心靈……

　　隨着《夜上海》的音樂響起，我整理一下自己的情緒，踩着旋律，向舞台中央走去。

　　夜上海，夜上海，你是個不夜城

　　華燈起，車聲響，歌舞昇平

　　只見她，笑臉迎，誰知她內心苦悶

　　夜生活，都為了，衣食住行……

　　唱到這時候，我的眼前浮現起早上與兒子道別的情形，飛機上劇烈顛簸嚇傻了的驚險場面，想着以後不能預期的生活，身體不免顫慄着，心中油然生出一種哀怨。感覺這40年代風行的歌，這唱詞不正是我如今生活軌跡、感情波折的憂傷寫照？

　　……

　　酒不醉人人自醉

　　胡天胡地蹉跎了青春

　　曉色朦朧，倦眼惺忪

　　……

　　回味着夜生活，如夢初醒

　　如夢初醒，如夢初醒

　　我用疲憊、略帶沙啞的嗓音唱着，身子輕微隨着旋律搖晃着，唱着唱着，眼淚又不聽話地從眼眶裡滾落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