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樣不同的禮物

　　鳳凰山腳下有個小村叫太平庄。太平庄的馬老太今年七十多歲了，她的丈夫死得早，膝下無兒無女，一個人孤單單過日子。

　　這天晚上，跟往常一樣，天一黑，馬老太就上炕歇着了。半夜時分，院子里突然“嗵”地一聲響，把馬老太驚醒了。聽聲音，似乎是有人翻牆跳到院子里。馬老太心中疑惑，難道會有小賊傻到會打她這個窮老婆子的主意？她乾咳一聲，想把小偷嚇走。

　　緊接着，窗欞卻被輕輕敲響了。

　　馬老太爬起來，警覺地問：“是哪個？”

　　外面的人壓低聲音回答：“蘭姨，快開門，是我，我是太平呀。”

　　“太平？”馬老太念叨了一遍，一怔，難道會是老李的兒子，她不禁又驚又喜，慌忙打開燈，下炕拉開了房門。門剛一開，一個人影很快閃進屋，隨後，立刻回身把門關上了。

　　昏黃的燈光下，馬老太仔細打量着這個人，想跟記憶中的那個“太平”對上號。只見來人四十左右歲數，風塵僕僕，臉上帶着驚惶之色。二十年前，老李離休后，曾帶著兒子太平來看過馬老太一次，可是時間太久遠，馬老太一時不敢確定，不相信地問：“你真是太平？”

　　來人“撲通”跪下了，口裡說：“蘭姨，救命！”

　　馬老太的名字叫桂蘭，一聲蘭姨，眼前這人終於跟記憶中的那個小夥子對上號了。馬老太慌忙拉他起來，說：“太平，真的是你呀，好孩子，快起來，有什麼事慢慢說。”

　　太平眼裡流出了淚，說：“蘭姨，我遇到麻煩了，現在只有你才能救我了。”頓了頓，又說，“蘭姨，你先給我弄點吃的吧。我已經兩天沒吃飯了。”

　　馬老太做飯的空當兒，太平把自己的遭遇簡單說了說：因為得罪了小人，他被人栽贓陷害，涉嫌貪污受賄，辦案人員要去抓他的時候，他提前得到消息，逃了出來。他說：“蘭姨，請你相信我，我是清白的，我先在這裡躲一躲，等我找到能證明我清白的證據，我就回去投案。”

　　馬老太沒讀過書，對什麼栽贓陷害之類的搞不明白，不過，她相信一點，那就是：太平絕不會做壞事的，因為他是老李的兒子，老李是那麼正派可敬的一個好人，一個清官、好官，他的兒子，絕對錯不了。

　　馬老太手腳麻利，很快做好了一大盆麵條端上來。太平撲過去，兩眼放光，也顧不得說話，低頭猛吃起來。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樣子，馬老太心中發酸，止不住落下淚來。她嘆了一口氣，心想，眼前這一幕，跟三十多年前的那一幕真像呀。三十多年前的那個夜晚，老李也是深更半夜跳牆進來，求她救命。那一次，老李是受省里造反派的迫害，在關押他的牛棚里逃出來的。沒想到今天他的兒子太平又受人陷害，看來這爺倆，命里都是多災多難呀。

　　吃過飯後，馬老太又跟太平拉了一會兒家常，說起已經過世的老李，又落了一些淚。太平一直心神不定，不時側耳聽着外面的動靜，偶爾的一聲狗叫，也能讓他心驚肉跳。馬老太見狀，安撫他說：“太平，你放心吧，等明天一早，我就帶你上山，山頂有個山洞，你就藏在裡面。”

　　太平問：“安全嗎？”

　　馬老太自信地笑了：“你就是藏上一年半載也不會有人知道。告訴你吧，你爹在那個山洞裡面藏了兩次，每次都藏兩個多月，誰也沒發現。第一次，是躲老蔣，記得那是四七年，我那時候還是個小姑娘……”

　　說起往事，馬老太語調慢了，沉浸在回憶當中：那時候，兵荒馬亂，大山外面幾乎天天有槍炮聲。太平庄位於深山之中，相對平靜一些。那天，她上山拾柴火，發現了受傷昏迷的一個解放軍小戰士。她將他救醒后，就將他藏到了山頂的一個秘密的山洞之中，每天裝作上山拾柴，為他送水送飯，一直伺候他養好了傷。後來，那個解放軍戰士傷愈回部隊時，為了表達感激之情，送給了她一件禮物。這件禮物，她一直珍藏到現在。解放后，那個解放軍戰士特意來找過她，那時候，他已經是縣長了。後來，他又調到了市裡、省里，做了很大的官。再後來，他又受到造反派的迫害，在一個深夜，又逃到了太平庄……

　　自然，馬老太口中的這個解放軍戰士就是太平的父親老李。這些往事，太平不止一次地聽父親說過，二十年前，父親還帶他來拜訪過馬老太。所以，當這次他因貪污受賄出事後，走投無路之時，他就想到了這個偏僻的小村莊，那裡山高林密、人煙稀少，是個絕好的藏身之地。父親早已去世，沒有人知道自己家跟馬老太的這層關係，誰也想不到自己會躲到那裡去。他謀算好了，只要先躲過這一時，等風聲小了，再慢慢想辦法逃到國外去。

　　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馬老太帶上被褥，領着太平爬上了鳳凰山，將他安置在那個隱秘的山洞之中。接下來的日子，像當年照顧受傷的解放軍戰士一樣，她每天晚上，都要提前準備好第二天的水、糧，第二天一早，就裝在簍子里，裝成上山挖葯的模樣，送上山去。所幸這些年來，馬老太一直靠着挖葯換點零花錢，上了歲數以後也沒有停下過，現在她天天上山，沒有任何人懷疑到她什麼。

　　日子一天天過去，一切風平浪靜，太平非常安全地藏身在山洞之中。

　　這些天，他也沒有閑着。在逃亡前，他未雨綢繆，用假身份證辦了好幾個手機卡，現在，他不時地通過手機，跟外面信得過的人偷偷聯繫……

　　轉眼，半個多月過去了。這一天早上，馬老太氣喘吁吁地爬上山來，發現太平正在洞口等着自己，他臉上的表情看起來很興奮。果然，太平開口就說：“蘭姨，我要走了。”

　　馬老太一喜，高興地問：“你找到證明你清白的證據了？”

　　太平點點頭，他看着馬老太，感激地說：“蘭姨，這些天多虧了你，要不是你，我早就被……蘭姨，我這輩子忘不了你，我要送你一件禮物。”說著，他伸手從兜里掏出一件東西，不由分說，塞到馬老太的手裡。

　　馬老太低頭一看，是一枚戒指，上面還鑲着一塊黃豆大的亮晶晶的東西，有些晃眼。她不知道，那叫鑽石，她還以為這是枚普通的戒指，客氣道：“我老太婆用不着這東西，你快收回去。”太平把戒指給她戴在手指上，他眼裡閃着淚光：“蘭姨，你的日子太苦了，身邊又沒有依靠，將來老了，你就把這枚戒指賣掉，換點錢養老。”

　　一枚戒指就能養老？馬老太聽他這麼說，隨口問道：“這東西挺值錢？”

　　太平說：“也不算太值錢，反正少於五萬塊你不要賣。”

　　馬老太大吃一驚，她看看手裡的戒指，又看看太平，再看看手裡的戒指，愣了好半天，才不相信地問：“它真的值五萬塊錢呀？”

　　太平點點頭，叮囑道，“蘭姨，你千萬不要對別人說這是我送給你的，還有，也別告訴別人我在這裡待過，這樣對你好。”說完，他提起自己那個鼓鼓囊囊的小提包，“蘭姨，我走了，你多保重。”隨後，向山後的方向走去。

　　馬老太看着他的背影，怔了片刻，突然出聲叫住他：“太平，你等一下。”

　　太平回過頭來，疑惑地看着她。

　　馬老太平靜了一下紛亂的心緒，說：“你在這兒等我一會兒，你爹有兩樣東西留在我這兒，我回去拿給你。”

　　太平道：“算了吧，我不要了。”

　　馬老太卻很堅決地說：“不行，這兩樣東西很重要，我一定要交給你。”

　　太平見她如此，也有了幾分興趣，他想，父親當了那麼多年領導，級別比自己高多了，或許有很值錢的寶貝放在馬老太這裡也未可知。他看看錶，見時間還來得及，就讓馬老太快去快回。

　　兩個小時后，正當太平等得心焦時，馬老太才滿頭大汗地趕回來了。

　　“蘭姨，你怎麼去了這麼長時間？”

　　馬老太自責說：“我歲數大了，記性也差，翻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說著，把手裡的東西給太平看。

　　太平一見，不由大失所望。只見她的手裡，一樣是一枚銹跡斑斑的子彈頭，另一樣是一支老式的黑色鋼筆。

　　馬老太指點着那枚子彈頭，說：“這是你爹第一次在這個山洞養傷時，從他身體裡面取出來的，臨走，他送給我做紀念。”

　　又指着那支鋼筆：“這是你爹文革時候在這裡避難時，臨走送給我的，這支鋼筆陪了他十多年，是當時他身上最值錢、最寶貴的東西。”

　　原來都有來歷呀，太平感動地說：“蘭姨，你對我們父子的大恩大德，我永遠忘不了。”

　　馬老太又將手指上的戒指取下來，將它和彈頭、鋼筆擺在一起，說：“今天，你又送給我這個戒指。太平，你說，這三樣東西，哪樣最好？”

　　三樣禮物擺在一起，優劣分明，那戒指上的鑽石熠熠生輝，鮮明刺眼，跟它相比，其他兩樣東西，簡直太醜陋不堪、太微不足道了。

　　太平沒有回答，他看着馬老太的臉色，心中隱隱感到有些不安，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頭。他暗暗後悔，也許，自己不該留這麼貴重的東西給蘭姨的。

　　馬老太說：“我知道你肯定說這戒指最好。可是，孩子，我幫你們爺倆，並不是圖你們報答，我只是覺得你們是好人，應該幫你們。這子彈頭，還有這鋼筆，雖不值錢，可讓我覺得，我幫的是一個好人。”

　　“可是，”她將那枚戒指剔出來，痛心地看着太平，說：“孩子，本來我相信你是好人，是被冤枉的，可是，你給我的這個東西太貴重了，貴重得讓我起了疑心，你說，雖說你也當個不小的官，可也是拿死工資，沒貪污沒受賄，這麼貴重的東西你是從哪裡弄來的呢？”

　　太平心中陡然一驚，臉色大變，他沒想到，蘭姨竟從這枚鑽戒上看出破綻，他心裡懊悔不迭，自己太疏忽了！他強笑道：“蘭姨，你誤會了，我、我……”

　　他說不下去了，他忽然明白了馬老太剛才為什麼去了這麼長時間，因為他看見，在不遠處，有兩個警察正一步步向他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