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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皮上的冤魂

手機:M版  分類:江湖柔情  編輯:得得9

  大學畢業后,學中文的我在十幾個城市間漂了半年也沒找到個合適的工作,在寒冬到來之際父母強迫我回到了老家的小縣城,他們在縣辦的報社為我找了一份月薪一千元的記者工作。報社給我派的第一份活兒就是單獨去黑山鄉採訪該鄉冬季水利建設的情況。

  那天天很冷,我忙到傍晚,在鄉食堂吃了飯出門一看,地上已白了一層,天上還在下着鵝毛大雪,王秘書便安排我在鄉上的客房住下,這客房床上的電熱毯壞了,我洗了腳便捂在床上看書,一會兒食堂師傅安大爺敲門給我送來一張狗皮,他說天太冷,把這東西壓在腳這頭的被蓋上很暖和,他說這是條雜交狼狗的皮。我一看,這是一張很大的黃毛狗皮,毛很厚很密,在燈光下閃着金光,手摸上去非常柔軟暖和。我謝了安大爺后便把這狗皮蓋在被蓋上。

  看書看乏了我便關了燈鑽進被窩,雙腳處果然非常暖和,很快就睡著了……

  “汪——汪汪——”一陣狗叫聲把我從睡夢中喚醒,我以為快天亮了,便拿起枕邊的手機一看,誰知才半夜兩點半。“什麼狗,半夜三更叫啥。”我咕噥着又昏昏沉沉地睡去,不大一會兒,我又聽到了狗的聲音,不過這次聽到的不是狗的叫聲,而是狗在夜風中的哭聲,只聽得嗚嗚咽咽,忽高忽低,忽長忽短,時而低聲哀哭,時而高聲嚎哭,時而是氣若遊絲的抽泣,時而是噎斷喉嚨的啜泣,其中又不時地夾着幾聲“汪汪”的痛叫。直聽得我渾身起雞皮疙瘩。我突然想起家鄉的一種民間說法,說聽見狗哭必死人,要麼親朋要麼鄰居,總之是自己熟悉的人。

  一想到此處,我渾身一冷,瑟瑟發顫。可又一想,我一個堂堂大學畢業生怎能相信這迷信說法呢?便漸漸平靜下來,隨這畜生哭去吧,我又慢慢地在這狗哭聲中昏昏欲睡。

  正當我快要入睡時,我突然感到這狗哭聲不是來自別處,而是就來自我這屋裡,更確切地說是來自我床上那張狗皮,我甚至感覺到了腳部被蓋表面隨着狗哭聲的輕微的振動。當我確認這一點時,我彷彿一下掉進了一個黑暗的冰窟窿,我渾身一激靈,本能地雙腳一蹬,把那狗皮蹬到地上,在它落地的那一瞬間,我分明聽到了隨着“汪”一聲痛苦的哀叫,那哭聲戛然而止,我開燈一翻身爬起來就去開門,那狗皮恍惚自己動了起來,好像要拖住我,我嚇得不顧一切地奪門而出,直奔安大爺家。

  當安大爺聽着渾身篩糠似的發抖的我說完事情的經過後,他沉默了,一臉的肅穆,好一會兒后他說了句“蒼天有眼,萬物有靈啊!”,之後他默默地從衣箱里翻出一些紙錢在屋角焚燒起來。

  “安大爺,你知道什麼?這狗皮有什麼來歷嗎?你能不能告訴我?”那一張一張緩緩燃燒的紙錢和安大爺的沉靜讓我慢慢平靜了下來。我不再恐懼了,取而代之的是好奇,我感到那張狗皮一定有來頭,而安大爺一定知道這怪事的緣由。

  焚完紙錢后,安大爺又端出一碟花生拿出一瓶白酒,在我們爺倆的淺斟慢飲中安大爺告訴了我那狗皮的不平凡的來歷。

  原來,這狗皮來自一年前的一條名叫“黃虎”的狼狗,黃虎是這黑山鄉前任鄉長林偉才家的一條特殊的狗,說它特殊,是因為它能為林鄉長家招來滾滾財源,知道這一內情的人都叫它“招財黃虎”,它是如何招財的呢?這黑山鄉富產煤礦,原來有大小煤老闆幾十人,林鄉長上任后,通過半年的整頓,就整得只剩下馬老闆和何老闆這兩家了,這兩個老闆為爭煤源,在山洞裡展開了掘進競賽,馬老闆為搶進度,需要大量的炸藥,而批炸藥的第一道關就在林鄉長這裡,馬老闆每次來找林鄉長時,林鄉長都說:“馬老闆啊,你那炸藥可要看守好啊,出了事可不得了。”馬老闆就說:“我就需要一條忠誠的狗為我看守炸藥,把您家的黃虎賣給我吧。”於是馬老闆以一萬元的價把黃虎買走,為他看守炸藥。可過不了多久這黃虎就會自己又跑回到林鄉長家,等着下一次馬老闆再把它買走,就這樣黃虎一年要被買走數次。去年夏季的一天,馬老闆的幾個工人因超量使用炸藥出了事故,死了五個工人,縣鄉兩級有關部門經過一個多月的調查后認定責任人是黃虎,那天它擅離職守,未盡看守之責,讓工人多拿了炸藥。事故處理結果是給予每個工人賠償一千元錢外加五百斤糧食,對黃虎的處理是判處死刑,用大棒打死,狗肉由調查組全體成員共食之,同時把對馬老闆和狗負有領導責任的林鄉長調離黑山鄉,到另外一鄉任鄉長,該事故就這樣在本縣範圍內被處理了。

  那狗肉,是由安大爺做給調查組的人吃的,狗皮歸安大爺。

  “用一條狗命就抵了五條人命?”我萬萬想不到竟有這樣的事情,瞪大雙眼問安大爺,安大爺狠狠地吞下一杯酒說:“那還能怎樣呢?這狗就真該死嗎?有些人啊,真他媽是連狗都不如哦!——這不,現在的錢鄉長家——”安大爺突然壓低聲音,側頭對我耳語道:“現在的錢鄉長家又餵了一條招財狗呢,名叫‘黃龍’,是黃虎的兒子呢。”

  “黃虎為什麼要哭給我聽呢?”我沉默許久后問安大爺。“因為你是記者,它這是在向你述冤呢。”安大爺嘆了口氣說。

  我深深地沉默了,我一個小小的縣報記者還能做什麼呢?回家后,我沒有把這事告訴任何人,但這並不等於我忘記了這事,相反,這事弄得我再無安寧,我常常在夜半夢中被一聲聲凄慘的狗哭聲驚醒,有時甚至在大白天上班時也彷彿聽見那狗哭聲就在耳旁,吃不好,睡不香,彷彿被鬼纏了身,僅一個多月,就瘦得不成樣子。父母以為我得了什麼病,非要帶我上大醫院去不可,我這才不得已把我遇到的怪事告訴了父母,他們聽后大為驚詫。母親忙買了很多冥幣燒給那冤死的狗和那幾個枉死的礦工,這之後,我聽到的狗哭聲漸漸少了,一周后,便完全沒有聽到了,我的身體也漸漸恢復。

  去年春天我再一次受命去黑山鄉採訪煤礦生產,由於對上次的經歷心有餘悸,這次我找了個理由叫上了同事大唐,他是個差不多一米九的黑大個,鐵塔似的,我想鬼都害怕他。我們住在離礦山不遠的一個村委會客房裡,那天我有意多喝了幾杯酒,可半夜時分我還是被與頭次類似的凄慘的狗哭聲驚醒,我仔細一聽,就在我們門外,並且不時地有狗腳刨門的聲音。可能是由於我身上有一塊母親買給我戴上的避邪玉佩和身邊有大唐的緣故吧,我不再那麼恐懼。我把打着呼嚕的大唐叫醒,他一聽這狗聲,說聲“什麼鳥狗!”起身就去開門。我本能地往後縮,誰知大唐一開門,門外還真有一條狗,一條大黃狼狗,它一下子竄進屋來,焦急地四下轉了幾轉,又刨我們的腳,還抬頭懇求地看着我們,雙眼含滿了淚水,它又咬着大唐的褲腿往外拉。我揉揉雙眼看清了,這是一條真正的狗。“一定出啥事了,我們去看看。”大唐說。

  約半個小時后,我和大唐在那條黃狼狗的帶領下來到了礦井旁,可一看,並沒有什麼事呀,一切正常,旁邊的充電房裡亮着燈,值班的老張詫異地問:“你們半夜三更還來採訪?”“我們——我——”我看着腳旁團團轉的黃狗,正不知該如何回答時,忽聽得一聲悶響,感到腳下的大地在震動。“不好!出事了。”老張大叫……

  沒有下井的礦工趕來了,煤老闆趕來了,天亮后,鄉政府的人員也來了。六十五名礦工被困井下,生死未卜。我直接用手機撥通了省里有關部門的電話,悲劇已經發生了,我不能讓上次那樣的醜劇再次發生。幾個小時后,上級有關部門領導及大批救援搶險人員和一些新聞媒體人員趕到現場。經過三天三夜的全力救援搶險,有二十五名礦工得救,四十名礦工不幸遇難。

  看着遇難礦工的父母妻兒圍着親人的遺體呼天搶地哭得死去活來,我的心像被撕裂般地疼痛,再看着帶我們來礦山的那條黃狗圍着這個礦工遺體轉轉,又圍着那個礦工遺體轉轉,還不時地發出陣陣哀鳴。這時我已知道這條狗就是錢鄉長家的那條招財狗,黃虎的兒子“黃龍”。我實在忍不住了,我不能再保持沉默了,我找到省里來的雷局長,把我經歷的半夜狗哭的事情和我知道的內情一一道出,雷局長萬分驚詫之餘拍案而起,“這簡直無法無天了嘛,他們竟干出這種天怒人怨的事情,這事一定要追查到底,嚴懲那些貪贓枉法草菅人命之徒,否則我們都是要遭報應的。”

  半個多月後,錢鄉長和原來的林鄉長馬老闆以及其他官員幾十人被依法追究。一天,安大爺來電話邀我到他那兒去喝酒,我知道安大爺有話要對我說,便應邀前去。令我驚訝的是首先從安大爺家跑出來迎接我的是狼狗黃龍,安大爺解釋道:“自從錢鄉長兩口子和馬老闆進去后,它就成了流浪狗,我看它可憐,就收留了它。怎麼樣,你近來晚上還聽見狗哭嗎?”

  “沒有了,現在我睡得可香了。”我答道。

  “哦——是嗎?那就好,那就好。”安大爺看着我神秘地笑了,我琢磨了半天也琢磨不透安大爺為何笑得那麼神秘。

  那天下午,我從安大爺家盡興而歸,搭乘一位朋友的車返回縣城,車子開動十多分鐘后,我突然從後視鏡中發現追趕中的黃龍,兩行熱淚奪眶而出,我忙叫朋友停車,下車一把抱住了風一般撲到我面前的黃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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