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燈光（四）

　　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旦夕禍福。鄭小帆來到新的單位后還算順風順水，雖然不如想象的好，但畢竟環境不一樣了，有一種耳目一新的感覺。

　　接下來的歲月，無波無瀾；偶有波瀾，也是波瀾不驚。十餘年時間，不知不覺地就流了過去。

　　一天，鄭小帆接到一個噩耗，孫振華在一起交通事故中發生了意外。電話是嫂子梅英打過來的。這讓他很是吃驚 。原來，傍晚的時候，孫振華騎着摩托車回家，對面汽車的燈光晃得他眼睛短暫失盲，摩托不自覺地左轉，被後邊一輛外地拉煤的大貨車撞向公路右側的路牙子，腦袋正巧磕在路牙子上。

　　“當場就死了，根本沒有來得及送醫院。”梅英悲傷地有氣無力地說。哭腫的眼睛早已沒有了往日的風采。

　　一個家庭的頂樑柱就這樣塌掉了。大哥出事的時候，正是四月份，讓人聯想到他的父親。他的父親幾十年前也是在這個時候在地里打井種棉花電死的，四十多歲，與大哥的年齡相仿。鄉間有個說法，說這種情況叫少亡，門風兒，就是說這樣的家庭容易死年輕人。鄭小帆聽了隱隱有一種恐懼感。

　　其實，這些年孫振華的生活並不順利。原來所在的那家公司時間不長就破了產，這是預料之中的。孫振華和梅英一下子成了斷線的風箏，沒着沒落的，後來通過朋友的介紹，在老家附近又找了一家企業，每天早出晚歸，很是辛苦。再後來，把老家的老房翻蓋了，四間大瓦房窗明几淨，高高的門樓也很氣魄，又臨公路。鄭小帆記得去過一次。唯一的兒子學了門手藝也開始掙錢，家裡的日子眼看着有了起色，卻出了這麼大的事。

　　真是世事難料。

　　這些事發生在四年之前。

　　孫振華死後，兒子在外工作，家裡只剩下梅英一人。梅英想：一個女人在家侍弄十幾畝莊稼還不如去縣城找個臨時班掙錢，再說自己從小也沒摔打出來，干點活就累得不行。後來她還真在縣城找了個臨時工作。

　　來縣城也就剛剛三年多吧，這麼短的時間她就興心買樓啦。鄭小帆想到，看來，城市的燈光真是誘人啊！買樓是好事，可家裡的新房怎麼辦？剛蓋的房沒人住多可惜？鄭小帆不得其解。不過，鄭小帆感覺自己想多了，這些本不是自己思考的問題，眼下是嫂子想買樓，而且明顯沒有經濟實力，向自己借錢，自己應該怎麼辦。借，當然得借，這樣的關係，這樣的境況，不借不行，哪怕只借給一部分。可就是這一部分又上哪裡去弄呢？

　　真是一分錢難倒英雄漢。更何況這不是一分錢，而是幾萬；鄭小帆也不是英雄，充其量是名中學老師。鄭小帆想，妻子那裡是沒有指望了，那是她的“救命錢”，把得太緊；可家裡也沒有什麼積蓄。怎麼辦呢？絞盡腦汁地想，噢，有了。鄭小帆忽然想到了住房公積金。買了現在住的樓之後，最近幾年攢了些住房公積金，估計有個兩萬多吧，這可以取出來先借給梅英，當然先不能告訴妻子，事辦完了再告訴也不遲，哪怕認個錯，男子漢嘛，就該這樣。鄭小帆很為自己的急中生智和當機立斷而自豪。

　　第二天上午，鄭小帆就背着妻子把住房公積金提了出來，整整兩萬。這是這麼多年以來他背着妻子乾的最大的一件事。

　　鄭小帆把兩萬元錢交到梅英手裡，心裡突然就平靜下來，像完成了一件並不輕鬆的任務。他不知道梅英此時是怎麼想的，感激應該是題中之義，遺憾也應該是裡邊的內容，因為梅英要的是三萬，而鄭小帆給的是兩萬。但無論如何鄭小帆的心裡已經由不安變得平靜了。

　　“兄弟，真沒有辦法。女方非得要在城裡買樓，要不然人家不跟咱孩子結婚。”

　　“這是女方提的條件？”

　　“可不是嗎？咱這還是好的，有的除了要樓，還要車。”

　　“這得需要不少錢？”

　　“誰說不是呢？你知道，我來縣城才多長時間，哪裡有錢？可孩子說個媳婦又這麼難，我想只能把家裡的房賣了，再借點。你知道，我和你哥親手蓋起來的，真捨不得。”鄭小帆看到梅英的眼裡有了淚花。

　　關於侄子的親事，鄭小帆知道一些。

　　侄子初中畢業后就參加了工作，緊接着就有人提親。那時，農村男孩子說個媳婦是很容易的。侄子歲數不大，但也完了大人的心事，於是就把親事定了下來。等親事真定下來后，侄子卻又後悔了，認為吃了虧，自己這麼年輕，還沒好好談過戀愛就完了？於心不甘，說什麼也要將親事散了。幾經周折，還是散了。等談夠了戀愛再打算結婚，卻找不着對象了。原因是在這一成一散一談的過程中，除了新一撥成長起來的男孩女孩出現比例失調之外，社會形勢也發生了很大變化，女孩提的條件越來越高，讓人無法招架。人在年輕的時侯都有夢想，農村的女孩子也不例外，於是藉著社會發展的大好形勢，原來在農村的女孩子紛紛逃離家鄉，到城裡來淘金。但她們一旦嘗到了城裡人優越生活的甜頭就再也不願意回去拾起農村苦累的生活，就想在城裡紮根、發芽、成長，實現自己的人生夢想。結婚築巢正是一條捷徑和上佳機會，那麼在城裡買樓、置車就成為了女孩子結婚的必要條件，但卻苦了男孩子的父母。

　　一周之後，梅英將家裡的房賣了，賣了十三萬，不算少，但梅英的心裡並不好受。拿這部分錢，算上原來的積蓄，和親戚們借了點，又貸了些，湊足了四十萬，把樓買了下來。樓，鄭小帆看過，還算不錯。趁熱打鐵，又過了兩個月，就把孩子的婚事辦了，時間上雖然倉促點，也算完成了大人們的心事。這樣，梅英閑了下來，又找了個五金廠上了班。唉，梅英是個閑不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