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有頭狼

　　德成老漢60歲那年突然患上了一種怪病：每到月圓之夜，他都要一個人來到鎮子外的深山老林里，雙膝跪地，兩手上舉，衝著月亮狼一樣嗥叫，一聲接着一聲，直叫得聲嘶力竭，黎明時分才慢慢回到鎮子里來。

　　這件事最初是一對在山裡偷情的小情人發現的，後來全鎮的人便都見證了這個場景。只是人們不明白，德成的樣子簡直就是一頭狼，他這是要幹什麼？

　　德成是鎮子上唯一的光棍，年輕時據說說親的人踏破了他家的門檻，可奇怪的是他一直沒有娶親。他的鄰居是從30歲便守寡的寡婦劉桂英，與德成同齡同歲，曾經有好事者為兩人撮合，卻沒有成功。

　　桂英在自家門口擺了一個早點攤，賣豆腐腦。幾十年了，德成早上有到她攤上喝豆腐腦的習慣，桂英不解的是，德成老漢每次總是要兩碗，卻只喝一碗。起初桂英說：“德成大哥，還有一碗沒喝呢！”德成卻說：“已經喝了！”後來德成再要兩碗，桂英便只給他一碗，德成卻發怒，有一次還把碗摔了。從那以後，她便給他兩碗，等德成走後她把剩下的一碗喝了也就是了。

　　自從桂英知道德成患病，每次看到德成顫巍巍從村外回來，心裡便很不是滋味。眼看着天冷了，德成的病也越來越厲害，不論月缺月圓，只要天上有個月牙他就上山，聲嘶力竭的嗥叫讓人不寒而慄。有幾次桂英偷偷跟着德成上山，只聽德成邊走邊喃喃自語：“我是只狼，我是只狼……”聽得桂英渾身發冷，她看着德成撲通跪下，舉起雙手嗥叫起來的時候，心裡一震：那地方是當年她丈夫出事的地方哩！

　　三十年前，德成和天成一起上山打獵，一頭餓瘋了的狼竟然向他倆撲來，桂英的丈夫天成被狼咬破喉管而亡，後來還是德成開槍擊中狼的腹部，德成的獵犬撲上去和狼咬成了一團，雙雙墜下懸崖被水沖走了。這件事德成一直很內疚，不止一次對桂英說過：“桂英，是我沒有保護好天成哩，是我讓你守了寡……”人上了年紀便願意回憶以前的事情，德成是不是因此患了病？

　　這一天早上，德成從山上下來，又坐在了桂英的攤前。桂英照舊把兩碗豆腐腦給他盛上，看着他身上的棉襖破破爛爛，露出了棉花，便說：“德成大哥，天成的事不是你的錯，這麼多年的事了就別再想他了！”

　　德成抬起頭來看看桂英，一陣咳嗽后嘴裡還是那句話：“桂英，是我讓你守了寡，我就是頭狼……”

　　桂英深深嘆了口氣，轉身回家拿出一身新棉襖，遞給德成：“這是我給你做的，回去換上吧！”德成接過棉襖用手細細摸了一陣，放在了凳子上，看着眼前的豆腐腦一口未動。

　　桂英試了幾試，終於開口說道：“德成，我們都這麼大歲數的人了，你要是還願意，我倆就合在一起過吧，你也有個照應。”

　　德成眼睛一亮，不過那火苗瞬間就消失了。一陣咳嗽過後，他說：“桂英，你這是可憐我哩！”說完，站起來顫巍巍走了，那件新棉襖也沒有拿。

　　當年，天成、桂英和德成是青梅竹馬一起長起來的，後來桂英嫁給了天成。天成去世后德成也曾經向桂英求過婚，可她拒絕了，她說她要把天成留下的孩子撫養大。桂英拒絕德成后，德成也拒絕了所有的女人，兩個孤寡人就這麼隔着一道院牆生活了一輩子。現在，桂英看德成的身體是越來越不行了，有幾天早上她看見德成路都走不穩，心裡不忍。德成這一輩子不娶親也與她有關，這一點她心裡最清楚，德成和天成是一樣喜歡她的。

　　連續半個月，沒有月亮的日子桂英見德成的次數越來越少。

　　天上再次出現月牙的那個夜晚，桂英聽見德成的大門吱呀一響，德成又出了門。桂英怕他出事，於是偷偷跟在他身後上了山。來到天成當年出事的地方，德成撲通跪下，身子晃了幾晃，雙手舉了一半便無力地垂了下來。只聽他喘着粗氣說：“桂英，你出來吧，我有話對你說。”原來他早就知道桂英跟在他身後。

　　月光下，桂英只見德成的臉蒼白得嚇人。德成說出的話卻更是讓桂英大吃一驚：“桂英，現在我要告訴你，當年是我把天成打昏，讓我的獵狗咬死了他，然後我把獵狗打死扔下了懸崖！我就是那頭咬死天成的狼啊，我的心裡還有一頭狼，這頭狼咬了我一輩子，我天天都在受罪哩！”

　　桂英只覺得天旋地轉，德成不理睬桂英的反應，繼續說：“我原想天成死了你會嫁給我，我是為了娶到你才變成了一頭狼，現在好了，天成在叫我哩，我們哥倆又要見面了！”

　　桂英滿面是淚，只叫了一聲：“你……”便再也說不出話來。

　　德成最後說了一句：“桂英，這些年我覺得早就娶到你了哩！”然後慢慢歪到了桂英懷裡。等到桂英感覺不對，伸手到他的鼻子底下去探，德成早已停止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