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簾幽夢

　　她注意身邊的男人已經很久了，發現他原來是個菜鳥。在那個月色朦朧的夜晚，一個叫一簾幽夢的網吧貴賓室里。

　　儘管家裡的電腦有最好的配置，但她從不在家跟男人們密聊，因為家裡到處都是老公的眼睛，到處都有老公的氣息，那雙眼睛在盯着她的一舉一動，洞察着哪怕是一點點的心理波動。

　　老公去非洲，已接近一年了，因此老公那雙眼不是現實的，而是虛擬的。但那雙虛擬的眼睛卻無處不在，盯得她發虛，所以她寧願花二十元錢來一簾幽夢。

　　貴賓室兩個機位，空調沙發，茶水免費，相對舒服些，一晚上混跡於煙霧繚繞的大廳，她受不了。再說大廳里多是些二十歲不到的孩子，她顯眼地在那裡熬通宵也降低了自己的身份。

　　她寂寞，尤其在周末的夜晚，孤枕難眠。

　　她結婚剛過周年，新婚的滋味還意猶未盡，老公便出國了。老公也不想遠離，可油田效益下滑，很多人都隨井隊出國了，他們也有十幾萬的按揭貸款等着要還，老公只好戀戀不捨地走了，到遙遠的非洲。

　　她漸漸體會到了什麼叫煎熬。她愛老公，但卻抵擋不住寂寞。她不是那種太隨便的女人，所以網絡是消除寂寞又迴避現實的最佳選擇。

　　她和浪子約好了，這夜要通宵視頻的。

　　身邊另外一個機位上的男人進來時她並未太注意，因為那時她正跟浪子聊得火熱。她只知道男人進來時網管也跟着忙活了一陣。可是浪子剛過十一點便匆匆地離開了，浪子說壞事了，他老婆找到了網吧，他必須下了。她很想臭罵他一頓，罵他不守信用，但罵的機會也沒有，他已經成灰頭土臉的圖像了。

　　回家去嗎？家裡仍是空蕩蕩的房間，冷冰冰的床。她百無聊賴，才扭頭看旁邊的機位。她想笑了，她發現旁邊的男人正挺在沙發里，眼睛盯着屏幕。他不是在聊天，是在看電視劇《雍正王朝》。

　　男人發現她正朝他看，扭頭對她笑笑。她也笑了，問他：“電視劇好看嗎？怎麼不聊天？”

　　男人一句話讓她捧腹大笑，男人問：“聊天好玩嗎？”

　　“熬通宵只為看電視劇？”她笑得眼睛都有些潮濕了。笑完了，她突然覺得身邊的男人挺有意思，便說：“我們聊天吧。”

　　男人扭動沙發，轉過身來面對她說：“好呀，我們聊什麼？”

　　她又笑了，問：“你多少？”

　　男人也笑了，說：“我沒有。”

　　沒有？沒有就一定沒有網戀，她突然有了一種異樣的感覺，覺得他很乾凈。

　　她說：“沒有我們怎麼聊天？”男人問：“這樣聊不行嗎？”

　　她的臉噌地紅了，這才意識到對面的男人不是虛擬的。她無法面對真實的男人，頓時羞赧得如同少女。她喏喏地說：“也、也行呀。”

　　她問他：“你怎麼不在家陪老婆？自己熬通宵看電視劇她沒意見？”

　　他說他老婆出差了，並問她：“你呢？熬網吧老公沒意見？”

　　她沒有回答，兩人都笑了，笑得意味深長。屏幕里正播放着男女調情的畫面，她只瞅了一眼便紅霞染頰。

　　尷尬，都不說話了，只有屏幕上的電視劇還繼續着冗長的情節。

　　男人說：“要不我們喝點什麼去吧？”她想拒絕，卻不知怎的點了頭。

　　低樂垂懸，後半夜的酒吧很幽靜。男人問：“你喝點什麼？咖啡、啤酒還是紅酒？”

　　她說：“白酒。”她對自己說出的話也很吃驚，她不清楚自己為什麼回答得這麼乾脆。

　　她主動端起酒杯跟男人碰，不久便有些朦朧了。男人反倒阻攔說：“你不能再喝了，再喝你就醉了。”卻自己朝杯里倒。她搖搖晃晃放下酒杯，笑，笑着笑着便伏在茶几上哭了。

　　黎明時她醒了，頭有些疼。她驀然發覺自己躺在男人身邊，本能地張大了嘴巴。

　　男人還在甜蜜的夢鄉里。她小心翼翼地穿衣服，躡手躡腳地離開房間。她必須在天亮前離開，不能讓自己發現這是真實的存在，而寧願今夜的她只是自己的影子。

　　回去洗個澡吧，再痛痛快快地睡一覺，等拉開窗帘還是睡在那張寬大的床上，枕邊被頭還是老公的氣息。她慌亂地打車回家。

　　車裡的收音機開着，裡面突然播出一條新聞：我赴埃塞俄比亞工作人員突遭武裝分子襲擊，七人死亡，六人失蹤。據我駐埃塞俄比亞使館人員介紹，被襲擊人員均為鑽井工人，大多來自中原油田某鑽井隊。

　　“真的嗎？真的嗎？”她驚呆了，眼直勾勾盯着司機。

　　“應該不會假。”司機說：“誰敢開這樣的玩笑。”

　　她慌亂地摸出手機，顫抖着撥打號碼，不等對方迴音便直着嗓門喊，建民你在哪？你在哪？

　　她一遍遍呼喊，聲淚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