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講信用的人

　　牛叔是個心眼兒活絡的人，田裡的農活不誤，還養了一群羊。雖說多受點累，可一年下來，比別人多收入好幾千塊呢！日子過得自然比別人寬裕。因此，街坊鄰居誰家錢打不開點兒的時候，都會來牛叔家借，牛叔總是讓登門的人笑着離開他家。

　　可這回鄰居石成來借錢，卻讓牛叔左右為難了。說實在話，他家有錢沒錢？有！不多不少還有三千。只是這錢已經派上了用場，馬上要給兒子結婚辦喜事兒！錢借出去，兒子的喜事兒就辦不成了；不借給石成，又可憐在醫院急着手術的石成娘。最後一狠心，牛叔背着牛嬸，從箱底掏出那三千塊錢，一把塞進了石成手裡。把石成這個七尺高的漢子感激得當場跪在地上給牛叔磕了三個響頭。起身又給牛叔寫了張借條：今借到牛叔人民幣三千元，半年內一定歸還。半年內還不上，寧可給牛叔家白放一年羊！

　　過後，牛嬸知道了這事兒，埋怨牛叔說：“咱兒子結婚的事暫且不說，你把錢借給石成就不怕打了水漂？你又不是不知道，為給他媽治病，他家裡能賣的東西都賣了，還欠了一屁股債。說是半年內還咱錢，到時候他拿啥還？要真的還不上你能逼他上山放羊去？”

　　“石成這孩子命苦，從小死了爹，孤兒寡母夠可憐了。石成娘偏偏又犯了心臟病，咱不能見死不救呀！再說了，石成是個講信用的人，等他娘病好，會按時還咱錢的！”牛叔一點不後悔地回答。

　　可事情並沒有牛叔想的那麼樂觀。半個月後，石成花光了三千塊錢，可他娘還是撒手西去了。

　　安葬完娘，石成來到牛叔家，跟牛叔道別說，明天就出去打工，早點掙回錢來還牛叔。牛叔安慰他說，不急，孩子的喜事兒已經推到明年二月了，還好幾個月時間呢！牛嬸心裡可沒了底，石成如今是光棍一人，說是出去打工誰知道還回不回來？他要是一走了之，那三千塊錢跟誰要去？得跟他較較真。

　　想到這兒，牛嬸一聲哀嘆對石成說：“石成，我家那三千塊錢可是一根羊毛一根羊毛地攢下的，全靠它給孩子辦喜事兒呢。你牛叔心慈，把錢借給你，你可得……”

　　沒等牛嬸說完，石成馬上接過話茬說：“牛嬸，你放心。只要石成活着，當牛做馬也會掙錢還你，決不忘恩負義；說句笑話，就是石成明天死了，也會求閻王寬限，回來替牛叔放一年羊！”

　　“石成，牛叔不會逼你的，啥時掙回錢啥時還牛叔就是。”牛叔這話讓石成心裡暖暖的，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去掙錢還牛叔！

　　石成離開村子后，牛叔照舊天天上山放羊。牛嬸的心卻總是懸着，她琢磨石成這小子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了。可沒出一個星期，牛叔就收到了石成的來信。信上說，他已經找到了工作。每月工資一千八百元，去掉生活費三百，兩個月就可以攢三千元錢，春節回家就能還牛叔的錢。

　　牛叔高興地給石成寫了回信，牛嬸眉頭的疙瘩也解開了。

　　可兩個月過去，到了農曆大年三十兒，石成也沒回來。牛嬸又擔心，這輩子怕也見不到石成這小子的影了。牛叔卻堅信，石成是個講信用的人。

　　大年初一早晨，牛叔起得比往日晚。到羊圈一看，羊群不見了。牛叔腦袋“轟”的一下大了，難道是小偷夜裡偷走了羊群？不太可能啊，這群羊牛叔已經放了好幾年，讓他調教得都半通人氣了，別人很難趕走。特別是那隻頭羊，只跟牛叔走，外人根本帶不走它。

　　問過街坊鄰居，也沒人看見誰來趕牛叔家的羊群。牛叔開始順着地上的羊蹄印往前找，蹄印一步步上了山。在他往日放羊的山窪里，幾十隻羊正齊刷刷地低頭吃草呢！從頭羊一數，四十八隻，一隻不少。到了太陽快落山的時候，沒等牛叔吆喝，頭羊就領着羊群回家了，把牛叔遠遠地拋在了後面。

　　第二天，牛叔起得早些，可到羊圈一看，羊群又沒了。再次找到山上，羊還是一隻不少正吃草呢。晚上羊群又自己回來了。

　　牛叔很奇怪，羊群好像着了魔，他想搞清到底是咋回事兒。第三天，睡到半夜他就爬起來，偷偷趴在窗上眼盯着羊圈門。天剛蒙蒙亮，羊圈門忽然慢慢打開，好像有人在驅趕，四十八隻羊都站起來擠向圈門。頭羊像是被戴上了籠套，被人硬牽出了門，接下來所有的羊都跟着出了門，一聲沒叫，悄悄上了山。晚上又自己回來了。從頭到尾沒見人的蹤影，貓膩好像全出在羊身上。牛叔仔細檢查了每隻羊，羊和過去一樣，沒有任何異常。

　　羊群就這樣日復一日的開始自動出入牛叔家，根本不用牛叔操心了。給牛叔騰出了更多的工夫去干別的農活。

　　出來正月進二月，眼看到牛叔兒子的婚期了，還是沒有一點石成的消息。平時總是借錢給別人的牛叔，不得不開口和別人借錢，東湊西借，才把兒子的婚事辦了。

　　這天，羊群又自己上了山。牛叔正要去田裡幹活，一出門卻碰上郵遞員騎車過來。

　　“牛叔，有你封信。”郵遞員把一封信遞給牛叔轉身走了。

　　牛叔接過信，扭頭回到屋裡。打開信封，剛看一眼，就大叫了一聲：“石成出事了！”驚得牛嬸趕緊跑過來看。

　　“死亡通知書，石成同志於二月十日（農曆大年三十）在煤礦塌方中意外死亡。通過他與你們的通信了解到，你是他的親屬，請見信后帶身份證明速來我礦認領骨灰和補償金。”

　　牛叔看完信就哭了，石成真的出事了，不然的話會回來還錢的。

　　撂下手裡的活計，牛叔來到了石成出事的礦上。聽石成的工友一說，心裡全明白了。

　　石成離開家鄉后，為多掙錢，就在一個私營小煤礦當了礦工。老闆口頭答應給他們每月一千八百元的工資，可實際上一分錢也沒發給他們。拿不到工資還不上牛叔的錢，石成覺得沒臉見牛叔，沒好意思回家，繼續在礦上加班挖煤。大年三十那天，井下發生了塌方，石成和幾名礦工遇難，黑心的礦主居然逃之夭夭了。幾個月後，有關部門接到了礦難舉報信，派人來調查，才從石成的遺物里發現了牛叔給石成的回信，才通知牛叔來認領骨灰和補償金。

　　因為證明不了自己和石成有任何親屬關係，一分錢的補償金牛叔也沒有領到，只領回一隻骨灰盒。手裡捧着石成的骨灰盒，牛叔心裡埋藏幾個月的疑團忽然解開了：大年三十石成遇的難，正月初一家裡的羊群就開始自動上山……石成在兌現自己的諾言：死後也為牛叔放一年羊。

　　看着牛叔光抱個骨灰盒回來，牛嬸差點沒嘔出來：“三千塊錢沒了不說，還抱回這麼個喪氣東西！”說著就要把骨灰盒扔到屋外。

　　牛叔攔住牛嬸說：“石成是個講信用的人，他知道欠咱的錢，這不天天替咱放羊呢嘛！這個骨灰盒明天我把它葬到石成娘的身邊，石成是孝子，讓他接着去盡孝吧！”一席話，把牛嬸說怔了，她終於明白，這些天是誰在替她家放羊。

　　一年過去，到了第二年大年三十的晚上，牛叔掰着手指一算，石成整整替他放羊三百六十五天。他給石成設了個牌位，點上一炷香，擺上菜蔬果盤，虔誠地說：石成，你是個最守信用的人。從明天開始，你就什麼也不欠我的了。

　　第二天，牛叔起得很晚，羊群還靜悄悄地候在羊圈裡，等他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