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空驚魂

　　這天晚間，北方一個城市的國際機場上，一架波音７4７客機騰空而起，穿破雲層，上升到一萬米的高度，向東南沿海的延陵市飛去。

　　正是酷暑期間，南下觀光旅遊的客人不多,飛機上只有五十多名乘客。此時，地面上已經是暗沉沉的了，但在太空還看得見機翼下白雲繚繞。隨着機身的微微波動，乘客們都有一種飄然欲仙的感覺，喜悅、好奇、聯想、激奮……在靠近衛生間一排的C座上，坐着一個身材高大、相貌英俊的中年人，他叫李春子。李春子不像其他乘客們那麼活躍激動，他半閉着眼睛似乎在養神，但眼光卻不時地掃視着那幾個熟悉的警衛人員和穿着華麗制服的空姐們。直到吃過空姐發的點心，機艙里才漸漸安靜下來，乘客們或閉目靜思、或昏昏欲睡、或低聲交談……

　　這時，李春子抬起手腕看了一看錶，時間是22點20分，飛機已經飛行了近50分鐘。再有20分鐘，飛過揚子江大橋，就要到延陵市了。

　　每小時九百多公里的飛行速度，時間以秒計算。“是時候了！”李春子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他伸了伸懶腰，用雙手按揉着肚子，揉了一會，他才向衛生間走去。走進衛生間，他插上門，竭盡全力控制住極度緊張的心情，然後解開上衣，從腰間掏出“五九”式手槍，熟練地拉開槍栓，裝上子彈，又上了保險；然後從衣袋裡掏出裝滿了汽油的小瓶子，仔細檢查了玻璃瓶口后又揣進了衣袋。稍稍站立了片刻，穩了穩神，他又重新檢查了一下手槍，按了一下打火機，緊了緊鞋帶……在覺得一切都準備好了以後，他才走出廁所，回到座位上。

　　李春子要在這架747飛機上實施一項已經醞釀了一年多的行動，他反覆考慮過了這次行動所採取的具體方案中的每一個細節。他熟悉這架飛機，也熟悉這個機組的工作人員。因為，他就在北方國際機場擔任地勤部門的負責人，對飛機的一切都了如指掌。由於有這些條件，他才能在身上藏着一支手槍、一隻氣體打火機、幾瓶50克裝的汽油很順利地混上了飛機。他計劃到了自己設定的時間就進入臨近駕駛室的前倉，利用向空姐要一點飲料的借口，將汽油灑在機艙周圍，這時不論是手槍或打火機都可以對飛機構成嚴重的威脅。即使打火機失效，只要一開槍，不管擊中哪個部位，都可能引起燃燒或爆炸，即使是擊穿了頂棚或擋風玻璃，增壓密封窗就會與外界的大氣相通，空氣驟然降低，乘客即使藉助於氧氣袋也難以生存，飛機隨時可能解體。在手槍和打火機的威脅下，駕駛員是不會反擊的，只會聽從他的指揮。而且，只要飛機改變了航向，根本用不着迴避地面雷達的跟蹤，地面指揮是不敢下命令用任何先進的地對空導彈擊毀這架飛機，也不會出動殲擊機攔截，只能眼巴巴看着這架波音747飛機從瑩光屏上消失。然後，在他的指令下，飛往P國。李春子也對自己這次行動做了最壞的準備。如果劫機遇到困難，他就毫不猶豫地扣動板機，射齣子彈，再撳燃打火機，反正絕不能活着回去。那樣，飛機墜到地面，一堆殘骸，一個活的也不會有，事故原因不明，他同樣可以享受同其他受害殉難者同等的待遇。

　　想到這裡，李春子感到背上濕漉漉的，滲出了冷汗，手心像捏着一把水。他機械地伸開手掌，在褲管上擦了兩把。然後又摸了摸腰間的手槍，這槍使他感到特別地沉重，彷彿根本不是什麼手槍，而是一把大鐵鎚，重重地壓在腰間……

　　李春子突然站了起來，就在這時，客艙里的廣播喇叭響起了驚人心魄的聲音：“旅客們，由於地面氣候的原因，飛機暫時不能降落，現在地面正在採取措施，請大家保持安靜！”

　　李春子一愣，雙腿哆嗦着，不由自主地就跪倒在了座位上。

　　和李春子一樣，飛機上五十多個旅客誰也不會知道，在此之前，由於南方突然受到來勢兇猛的強風襲擊，雲層和氣候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也由於機長的稍一疏忽，飛機已經偏離航向，在H省山區上空飛行了一段時間。當機長和副駕駛員發覺，飛機已經偏離航向飛行了十七分鐘，好在H省當地空軍機場的導航，在十三分鐘后，飛機終於校正了航向，飛回了原來的航線。真是天有不測風雲，提前3小時登陸的強熱帶風暴帶來了電光石火，傾盆大雨。當飛機飛近延陵市郊區，降下高度，又在夜幕中俯身向下尋找跑道時，但見燈火迷朦，煙雨茫茫，大風呼嘯，路標模糊，導航系統雖然準確無誤，但駕駛員看不清機場跑道，氣候也和這架飛機作對了。

　　波音之鳥在延陵市上空盤旋。地面機場指揮塔嚴陣以待，發出了緊急指示：“延陵市地面大雨滂沱，巨風凜冽，兩條跑道在雨水中難以辨認，機場已失去着落的條件，請立即飛向Ｑ市機場降落……”

　　“天哪！”機長叫出聲來。要不是在途中白白耗掉半小時汽油的用量，飛到Ｑ市是完全不成問題的。可眼下，儀錶盤上發出了紅色的警示：油只有十分鐘的燃燒量。雖然Ｑ市離延陵市只有二十分鐘路程，但也是望塵莫及！

　　機長把一切都如實向地面作了彙報。地面也把目前地面的一切都如實向機長作了說明。這一切，乘客們當然是不會知道的。

　　飛機在空中痛苦地盤旋着，在徵求了地面的意見后，飛機開始強行俯衝，想在煙雨中尋找準確的軌道降落，但是都失敗了。已經系好保險帶的乘客們，隨着機身的劇烈上升和降落，開始惶惑、不解、緊張。機長也已經是汗流浹背，他意識到，飛機遇到了高空飛行中最可怕的事情，他在為五十多名乘客、五名空姐和包括自己在內的機組人員擔心……

　　這時，一團濃黑的雲層橫壓過來，轉眼之間，狂盪的氣流掠過飛機，失衡的機體強烈顛簸起來。機長雙手緊緊抓住操作桿的同時，打開了廣播，毅然而又沉着地說：“請乘務員做好應急前的第一道工作……”

　　死一般的靜止，持續了三分鐘。三分鐘后，驚恐絕望地喊叫，頃刻間就在機艙里爆發開來。

　　空姐們開始忙碌起來，她們儘力保持着鎮靜，默默地將一隻只小帆布口袋交給各位乘客，而後又沉重地宣布：“小口袋裡有一塊銅牌，務請各位套在脖子上，它上面的號碼和口袋上的號碼是一樣的。接着，請各位迅速將貴重物品、錢包和身份證件放入口袋；裡面有一張明信片，可以給親人留言，越快越好！我們會立即投下飛機，由當地有關部門……轉交各位家屬……各位請吧！”

　　剛才還在甜蜜地憧憬着美好明天的人們，一瞬間全亂了。大起大落，心臟的負擔承受不了驚嚇，他們本能地失禁了。他們爭先恐後，帶着淚，掛着涕，有的已尿濕了褲子，有的雙手刷刷顫抖，似搶，又如乞求，伸出手來，喊着，叫着……

　　黑雲越積越厚，狂風和着暴雨扑打着機身。飛機在夜空中掙扎着。

　　乘客們開始往脖子上掛銅牌，抖抖索索地將戒指、首飾、錢幣、手錶等物件一一放入小帆布袋。然後，面對死神，在明信片上急不擇語地飛速寫下自己最需要講的話。在惶恐中，一張張寫着留言的明信片都裝入各自的號碼口袋。機艙里除了機體的震顫聲外，又是一片死寂。

　　忽然，一串驚天動地的炸雷合著從天空滾過，伴隨着一聲震耳欲聾的“咔嚓”響聲，一道閃電劃破漆黑的長空，劈向人間，使得機翼金星閃爍。

　　空姐從一雙雙絕望的手中，收下小布袋，又一個個地放入一隻巨大的泡沫塑料袋裡，收齊了，紮緊……

　　面對即將到來的死亡，李春子全沒有了剛才與飛機同存亡的勇氣，他想到的是要活下去。真是越怕死的人，越會感到死亡的可怕。李春子的頭腦中布滿了飛機失事後慘不忍睹的現場：機上五十多個人，有的被甩在山坡、沙棘樹叢，有的被壓在飛機的殘骸下，有的被困在變形的座艙里，骨折、面部撕裂、腦外傷、腹腔內臟破裂，個個血流滿面，昏迷不醒……

　　他不敢再想下去，彷彿他的靈魂已經化成了煙雲。突然，他大叫了一聲就昏死了過去，急尿尿濕了他的褲襠。救護中，空姐從他身上發現了手槍、打火機和汽油……

　　飛機還在盤旋中尋找契機，在尋找契機中掙扎。一個霹靂，劃出了道長長的閃電。又是一個霹靂……機長的心不停地怦怦直跳，他幾次慢慢讓飛機下降，小心地讓飛機的前輪伸出來……

　　機艙里仍像死一樣寂靜。每一個人的心似乎都隨着口袋已經甩向地面。此時此刻，乘客們把機長和機組人員當作“救星”！而機長則在祈禱：霹靂啊，電光啊，接二連三地雙管齊下吧！

　　老天真的伸出了憐憫之手，就在機油即將燃盡的最後時刻，“咔喇喇……轟隆隆……”一聲又一聲巨響炸起，天穹開了幾條裂縫，隨着銀蛇飛舞般的閃電，明亮的指路燈在一二秒鐘內把機場照得如同白晝。就在這時，大智大勇的駕駛員，手疾眼快，當機立斷，緊握操作桿，準確地放下了機輪，對準水汪汪的跑道，一頭俯衝了下去……巨大的衝擊力，刺耳的摩擦聲。五十多個乘客、五位空姐和機組人員，同時感到一陣強烈的震動，身體被重重頓挫了一下。迅即，他們都有了飛機已經落地感覺。乘客們歡呼着，只有李春子苦着臉，蹙着眉，雙手上戴着手銬，背靠座壁，木獃獃的僵在那裡紋絲不動。

　　救護車、警車開來了。機場的領導和工作人員也狂喜地奔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