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來生相欠

　　1

　　我在佛前苦苦哀求五百年，求佛祖把我化為一棵樹，長在她途經的路旁，為她遮風擋雨，給她陰涼。佛祖對我說，如果將來有一天你知道了你的前世今生，看破了紅塵，看盡了時間百態，你會後悔嗎？

　　我鄭重的回答，我不後悔。

　　於是，我如願以償，成了一棵樹，長在離她僅一窗之隔的室外。她一抬頭就可以看見我。可她從來沒有抬頭過，任憑我風吹雨打。

　　我不怪她，因為我知道她的心愿，她只想好好學習，不看我也正常。

　　2

　　輪迴一季，新學年又開學。我發現她最近不論上課下課，都會藉著喝水的掩飾，朝教室後門口瞅瞅，然後甜甜一笑，轉過身去。後來我才發現，她是在望一位男孩。

　　那笑容真美，貫穿我的身體，怦然心動。儘管她對我歡笑過，但我卻以此貪戀她的容顏。

　　許多時候，她會藉機和男孩碰面，雙方深情的看着對方。她露出她那傾城的笑容。平日一幅嚴肅，但這時卻那麼動人，男孩看起來有點靦腆，但也對她笑笑。可以看得出，她和男孩這時很開心，彼此都樂開了花。可是我想掉了一地的樹葉也想不到為什麼他們會這樣，這樣是為什麼。

　　她的笑容真沒，真的好美。

　　後來一次聽到男孩和朋友之間的談話，才得知原來她和男孩在一起了，但因為她不想太多人知道，所以告訴男孩不可以告訴別人，男孩答應了她。

　　我聽了一樹頹然，心剎那被刺痛。

　　她是否清楚我在守候她。

　　3

　　一個周末的清晨，我還在沉睡，卻被笑語聲驚醒，此時本應空無一人，怎麼會有聲音？睜開松眼，哦，是她，旁邊是那個男孩，他們手牽手走到我面前，女孩拾起一片我的樹葉，寫下她的心愿。我看到了：願我和他永遠在一起。

　　是不是所以的愛情誓言都需要永遠來承諾？

　　她吻上了男孩，這是男孩的初吻，起初男孩有點羞怯，但很快被幸福迷失方向，當著我的面，抱着她，吻了起來。是的，上學時多人，他們不會那樣，而現在四周空無一人，安靜的出奇，所以他們無所顧忌。空氣里，我嗅到了她的發香，還有她那略感粗重的喘息，男孩把她抱得更緊，他嘗到了初戀的味道。

　　我木然的看着他們，安靜不下來，心，隨着凋零的葉子心痛起來。可為什麼我會有股替男孩高興的感覺，好奇怪。

　　後來，男孩載着她一起出去了。去了哪裡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們出去玩了，玩得很開心。

　　回來已近黃昏，他把她抱在懷裡，背靠着我，呢喃的對她說了一些什麼，然後主動吻上了她，這一次，更加長久，氣氛也更加沉重。那麼刺眼，那麼突兀。我心痛得厲害，顫抖着身體，心不斷枯萎落下。男孩說有點冷，女孩把他抱在懷裡，兩人莫名其妙的哭了起來，手卻牽得更緊。

　　他們在感嘆這份來之不易的愛情吧。

　　男孩送她回家，回來已是凌晨，看來他又和女孩出去了。我只能默默地守候着她。

　　低頭，一地的樹葉，一陣風吹過，沙沙響，凄涼清清的。我也有點冷。

　　4

　　上學又放學，放學又上學，男孩對她的愛在與日俱增着。男孩在許多時候，會來得很早，趁沒人的時候，在她抽屜里放一瓶早餐奶或者點心。男孩知道她很少去吃早餐，男孩怕她餓着，所以每天起得很早去為她買早餐。有時男孩知道她把給她的早餐拿回去當做午餐時，會很生氣的訓責她，可是男孩卻並不是真的生她氣，他只想女孩聽話一點。她說下次不會了不會了，可依然偷偷的那樣做，男孩知道了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很心酸，發誓要對她最好。

　　然後，男孩會去為她裝水，因為天氣還比較冷，所以男孩每次裝水都會先裝一半開水，再裝一點溫水，然後用嘴去試瓶里的水溫，有時太熱，男孩會倒一點，再裝一點溫水，有時溫度不夠，男孩就會再裝一點開水，他總是把溫度拿捏好了，才會放回到女孩的柜子里。

　　男孩知道她倔強，好強，自尊心重，所以許多事，就算男孩知道，也沒有告訴她。決定什麼事都聽她的，就那麼任勞任怨，每天為她付出着。

　　我每天見證着男孩為她付出的點滴，雖歸為小事，但可以看出，男孩很愛女孩。

　　有一次，男孩知道她最近來列假，上網查資料，又是問別人，最後硬着頭皮去叫同學幫忙買東西回來，遭到同學們字條間的非議。最後男孩請假出去為她買了回來。可是男孩卻不知道她拿回去有沒有沖水喝過。

　　我也很愛她，我在佛前苦苦求了五百年，願意見她一面換得一世情緣，默默地守候着她，可她卻一直沒有發現過我的存在。

　　春天新芽，夏日陰涼，秋分金黃，冬日調敝。

　　她也沒有和我說過她的心事，最近心情如何。每天不停的學習學習。

　　5

　　我拼了命的從根部把水分強行抽上來，灌輸到那些綠綠的葉子里，然後使出渾身解數把它們從身上抖落，忍着疼痛把它們一片片割掉，每落一片，心都在抽搐，但為了能引起她的注意，我願意犧牲自己。

　　時間過得飛快，我每天望着男孩和她之間的愛情，也每天忍痛割葉。我明白我什麼都給不了她，那就讓我為她帶去一點綠意吧。

　　可她還是沒有注意到我。

　　她感冒了，男孩去醫務室給她買葯，但沒有買到，於是男孩又請假出去給女孩買葯，曠了三節課，走了幾家藥店終於買到。中午打電話問她吃飯沒有，她卻連男孩請假出去了都不知道。那一刻，男孩失望了。後來男孩告訴我，他在她心裡原來是不重要的，存在感有點低，不然他請假曠三節課她為什麼都不知道。

　　我聽了，心莫名為男孩感到悲傷。

　　後來女孩又感冒了，雖然那是他們已經沒有了任何關係，可只要每次她打噴嚏的聲音傳入男孩的耳里，不論男孩此刻在幹嘛，心都會被打亂，絮亂的收不回。

　　6

　　“沙沙沙”，一個周末下午，我被這踩在我的那些已經枯萎的葉子上的腳步聲打擾。原來是男孩，他怎麼了，看起來有點不開心，踏着我的血脈，往跑道跑去。

　　我不知道男孩怎麼了。靜靜地看着他跑了兩圈，然後頹然的坐在草地上，把都埋在膝蓋，哭了起來，漸漸變成抽泣，男孩在大聲呼喚，吶喊，可距離那麼遠，我什麼也聽不到。

　　男孩捏着拳頭不停的打着地面，草地凹下去了，男孩的手也腫了，麻木了，可他忘記了手上的痛，淚水止不住的流。血不停的流出來，和着泥土，樣子好悲涼。男孩在那裡哭了好久，身邊卻沒有一個人過去陪他，包括她。我怪她，她為什麼沒有和男孩一起。

　　我的心好痛，它在滴血，從所未有過的痛。

　　室內，她一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停的撥打着男孩的電話號碼，無人接聽。而她沒有出去找他，打不通就繼續埋頭學習了，她不知道，男孩沒帶手機。她也不知道，此時的男孩是多麼的孤獨無助。

　　也許是男孩累了，他踉蹌着起身，晃晃的朝我蹣跚而來，望着他滿臉淚水，那麼憔悴，我已經忘記了那時我的心是如何跳動的了。

　　男孩手上的傷很重，血已經凝固，被泥土染成黑褐色，男孩走到洗手間，小心翼翼搓洗掉傷口處的泥土和血跡，淚水再一次忍不住的流了下來，也許，他的淚，有心酸，心痛，有無人陪伴在身邊的孤獨，落寞，有痛徹心扉……

　　男孩收拾好眼淚，回到課室，拿起手機，很多個未接電話，全是她打的。她和男孩只有幾米距離，但因為有其他人在，所以她沒有過來，沒有很心急的問男孩去哪裡了。只是又撥了兩個電話過來，男孩沒接。這麼近的距離，你為什麼不可以親自過來問我，難道你就那麼在意我們之間的事被別人知道嗎？男孩的心在慢慢的死掉，他知道，這次痛徹心扉的為她哭過，以後都不會了。

　　男孩趴在桌子上，放着她喜歡的歌，淚水再一次不爭氣起來。這次她過來了，問男孩怎麼了，叫男孩別哭了。於是，男孩就真的哭不出來了。可是，男孩擋住了手上的傷，她沒有看到。

　　後來男孩告訴我，他知道女孩不夠愛他，一直以來只是男孩在為她付出，可他願意去等她。那天男孩想抱抱她，女孩卻說不想給他抱，因為女孩還不夠愛他。男孩的心很痛，儘管他一直都知道這個事實，可當它真正從女孩嘴裡說出來，哪怕男孩一早就做好了準備，也還是受不了。男孩想發泄，所以有了後面的事。

　　我想告訴她，既然這樣，那你當初又幹嘛要答應男孩。給了他希望又給他失望。

　　男孩拾起一片我的樹葉，在上面寫道：我很怕她和我說分手，希望我可以感動她，讓她足夠愛我。我願意去等她。因為我愛她。這是男孩第一次撿起我的樹葉寫下他的心愿。

　　我想告訴男孩，叫他別傻了，有些事是強求不來的，有些東西也不是努力就可以得到的，不是你的終歸為不是。可我除了默默地守望着男孩的心愿，什麼也說不出，只能靜靜地守候着他，那位給我心痛的男孩。

　　6

　　男孩和女孩還是分手了，聽男孩說，是女孩提出的。女孩說男孩給不了她想要的感覺，她覺得很累。男孩沒有去挽留，因為男孩當初說過，如果哪一天她想離開了，和男孩說，男孩尊重她的選擇。

　　也是，只有單方面沒有回應的付出，是誰都會累的。

　　我的心比任何一場都痛。

　　天氣變化無常。男孩說，分手時女孩在那頭哭了，覺得很對不起男孩，她從一開始就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其實，男孩寧願不要女孩的這份愧疚，做回平平淡淡，做個朋友就好。

　　沒有合不合適的人，只有夠不夠貼近的心。

　　男孩還說，他從一開始就把男孩認為最好的給他女孩，也許在女孩眼裡那不是最好。可儘管如此，男孩知道，從始至終，他都沒有真正住進過她的心。

　　我想告訴女孩，既然這麼快就結束，那為什麼當初要給男孩希望。一句錯誤的決定就可以抵消一切嗎。

　　分開以後，男孩依然愛着她，但男孩只是悄悄地以朋友的身份愛着她。男孩有時會特意送一些東西給她，但每次都找借口敷衍了女孩的提問。

　　她很聰明，知道了男孩的那份心思，於是對男孩說，以後不要再給她什麼東西了，什麼都不要。下次不收了。那一刻，男孩知道，心底的那份悄無聲息的愛，只能好好的藏掖在心，再也見不到陽光了。

　　而男孩不後悔，他說，因為有過她，讓他懂得了去選擇，懂得了專一而不是濫情，他不管以後，只是想再好好把女孩珍惜一回。男孩還說，如果可以，來生要做一棵樹，長在她途經的路旁，為她遮風擋雨，給她陰涼。

　　為何這話耳熟能詳？

　　7

　　考試了，男孩就在女孩隔壁室。剛開考，就驚雷四起，劃過天際。男孩在想，她怕打雷嗎？會影響到她考試，會分散她的注意力嗎？

　　看來我時日不多了，我過分的傷害自己，提前結束了自己的生命，掉光了葉子，抽幹了血液，除了僅有的一絲記憶，一無所有，也背叛了自己。而現在，我該走了。

　　我走了，願她生活安好，照顧好自己。她沒來問候，我不怪她，我用五百年換來的期限，沒等到她，不怪她。看着她好好的就足夠了。

　　如果有來生，要做一棵樹，長在她途經的路旁，為她遮風擋雨，給她陰涼。男孩的話，不到縈繞在我的腦海。那一剎那，那塵封了所以的記憶，那關於她的一切，他的全部，我把所有都記起來了，終於知道為什麼我會替男孩傷心，會為他流淚了，因為，那男孩就是我的前世，他就是我的曾經。那份沉睡過的靈魂，穿過古今，刺痛着我的心田。

　　離開的最後，我看到男孩笑了，會心的一笑。

　　後來佛祖問我，你知道了自己的命運，體會到了她對你的冷漠，明白了你的死因，你後悔與她相愛過嗎？

　　我思考良久告訴佛祖，我不後悔，一生至少該有一次，為了某個人而忘了自己。如果時光回溯，我還是會選擇與她相愛。

　　8

　　後來有一天，她來到我面前，訴說了這一切，只可惜，我再也聽不見了，風吹過，落下最後一片僅存的樹葉，告訴她：因為你的不珍惜，那男孩離你而去了。

　　她哭了，可再也回不去了。不是嗎。

　　原來，有些事擁有時不懂得珍惜，懂得珍惜時卻不再擁有。換得一片荒涼。

　　她從來沒有珍惜過我的存在，直到我遠走了，她才發覺我的好，她也不知道，那些散落的不是樹葉，是我凋零的心。

　　終於明白那最後一個笑容，那是對現實的釋然，對未來的憧憬。

　　如果你心裡還裝着別人，卻又和我在一起。那麼，遺憾會來的很深很沉。

　　9

　　在等到她以前，佛祖把我長在一片荒蕪的沙丘上，那裡貧瘠，凄涼，空無一人。那一世，我不堪寂寞和生長的困苦，化為一棵樹種，隨風去了遠方。

　　只可惜，第二世，我被困在海里，受盡了凄風冷雨的折磨，看盡的弱肉強食的生存法則，身心俱疲，但又不甘就此消沉。我還沒有見到她。於是，那一世，我與大海抗爭，最後逃脫了那個給我噩耗的地方。我拖着疲憊的身子，想忘泥土飛去。

　　三世，我終於來到一處空曠的沙土上，但這裡卻比一世的環境要好，歷經兩世的輪迴，我不再輕狂浮誇，就此安定下來，把我的根插進泥土，汲取水分，用了十年時間，長成一棵參天大樹。

　　後來，那塊土地被看中，建成了一所學校，我被保留下來。於是，巧合之下，我得以長在離她僅一窗之隔的室外。也許那不是巧合，是佛祖給我的承諾。

　　如果還有來世，我依然要做一棵樹，用樹心樹語，為你遮風擋雨，給你陰涼，站成永恆，沒有悲觀的姿勢，為你守候，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