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狗子其人

　　二狗子是我的小學同學,也是班裡的差生，那時候我一直是班裡的班長兼學習委員，最頭疼的就是二狗子的學習。每次交作業他是最後一個，而且免不了抄別人的，每次背誦課文也是最後一個，嘴裡總是反反覆復的念着一句，就是想不起下一句，急得人要命。衛生更不用說，衛生委員每天晨檢不過關的名單里肯定有二狗子。他的手臉好像幾天都不洗的樣子，好在小時候大家都單純，誰也不太在意或嫌惡他的不幹凈。

　　夏天到了，男女同學都穿着涼鞋，短褲，二狗子卻是趿拉着一雙踩倒鞋跟露着腳跂頭的鞋子，手上搖着一把用喜鵲尾巴自製的蒲扇，活像個濟公，大家乾脆送他一外號——濟公活佛。還有一個外號也挺有趣，二狗子走路習慣彎着腰，上半身向前傾，而且走得極慢，所以又得一外號，二老漢。這兩個外號伴着他直到小學畢業。

　　二狗子雖然是差生，可是卻是班裡的洋相大王，常常做個什麼怪動作或講幾句笑話，逗得同學們哈哈大笑。上課鈴聲響過，別的班都特別安靜，只有我們班吵得厲害，說笑聲也最響。我這個班長都無能為力，不得不來來回回跑去辦公室告狀，直至老師氣沖沖的闖進教室把二狗子揪出來罰站才了事。有時候老師在教室外面站上半天同學都未發現，仍大聲的說笑，於是老師刻意地咳嗽一聲，教室里便頓時鴉雀無聲。接着老師把早已觀察好的搗蛋過的同學一一拉在黑板邊站下才開始上課。當然哪一次也少不了二狗子。老師背過身在黑板上寫字，二狗子對着同學做鬼臉，搞得同學直想笑，卻又不得不在老師嚴厲的目光下把將要發出來的笑聲轉換成不自然的咳嗽聲，想不看二狗子，又想看，看了又忍不住想笑，於是這堂課就在憋得肚疼的狀態下進行，好不容易熬到課堂結束。

　　五年級的時候，二狗子成了我的幫扶對象，為的是能讓他合格畢業，升入中學。這樣我跟他接觸的機會就更多了。我突然發現二狗子並不笨，只是從來不被人理解，不被人重視，有點自卑的心理。在我的幫助下，他進步很快，半年多時間成績已經排到中等行列了。當然我為此感到非常高興，總算是沒有白費功夫。畢業考試，班裡四名同學沒有錄取，這裡卻再沒有了二狗子的名字。

　　開學了，二狗子仍舊穿着破破爛爛的衣服去上學，只是書包是新的，那是老師特意在他畢業之時送給他的。可是讓人想不到的是，一年後，他終因交不起學費而退學了，以後的幾年，我去外地上學，所以一直沒有看到他，一晃幾年很快就過去了。

　　我大學畢業那年，因為要等工作分配，回家待了兩個多月，問起同村一些同學的情況，家人說好些都出去打工了，女孩去酒店做服務員，學理髮，男孩去學廚師，學開車。好像只有二狗子在村裡一事無成。我突然感覺二狗子有點可憐，卻不知造成這種局面的根源是什麼。很想去看看他，可是終因沒有勇氣而做罷。因為我是村裡唯一的大學生，這期間村裡好些長輩們都來看過我，此後我更是成了家長們教育孩子的榜樣。在這兩個月的時間裡，我義務做了小學的老師，給學生們帶美術課，教他們唱歌，教他們舞蹈，給他們講我的所見所聞。孩子們渴求知識的目光讓我講課都充滿了激情。我似乎找到了人生中有價值的東西。站在三尺講台上，卻常常想起二狗子，同情着他的遭遇，嘆息着他的命運。

　　那一年，我毅然放棄了去深圳工作的機會，獨自一人踏上了荒涼的大西北，在那裡當了一名小學教師，在荒涼的大沙漠，我度過了七個年頭，在這裡結婚、生子，幾經周折轉行離開了心愛的學校。校長親自找我談過，希望我能回去，但我終因個人原因未能重返校園。

　　幾年了，一直都在忙忙碌碌中度過，今年國慶，終於得空回了趟老家。卻已物似人非。村裡的樹越發青翠了，但房屋卻越發古老了，村裡留下的都是白髮蒼蒼的老人，卻見不到一個孩子。這幾年，年青人都往城市跑，孩子也帶出去在城市上學了，偶爾在節日的時候回來看看老人。吃飯的時候，我去小店買鹽，發現戲台前的石階上坐着一個長披髮的年青人在曬太陽，頭垂得很低，一副慵懶的樣子。我一路走着，琢磨着這個人到底是誰。回到家跟家人說起，才知是二狗子。我驚詫地說不出話來。這些年，同齡人都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了自己的事業，只有二狗子，三十歲了仍是孤身一人，而且脾氣越來越怪。夏天他父親手人給村長說好，讓二狗子給村裡放羊，當天中午，他把羊趕到一塊草長得很旺的墳地里，看着羊吃着草，二狗子竟睡著了，羊跑到了莊稼地里，踩了人家的莊稼，而且還丟了好幾隻。二狗子呢，一覺醒來卻莫名的跛了一隻腳。人們都說這是天意，從此再不讓他幹什麼活，於是只好養在家裡，時間久了倒蓄了一頭長發。人們又調侃地叫他藝術家。誰也無從了解二狗子的內心世界，誰也無法挽救他變異的心靈。對於我，更多感到的是悲哀，但我又能為他做點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