棗無名

手機:M版  分類:生活隨筆  編輯:pp958

  棗無名

  空濛的雨後,天上流着清新華美的白雲碧水,陽光不艷,亮斑透過繁茂樹葉間的縫隙,落在身上,有種溫暖如擁的舒坦,蹴在路沿花壇里的泥土沁香,像隔年的陳酒,在被遺忘的角落裡翻着新冒出來,花壇附近有棵棗樹,頂頭枝葉濃密,綠意盎然,像是黃壤處突兀擎出的綠芽,樹榦細長且直,半中央歪長着一個樹瘤,三枝分椏,每片葉子下掩藏着碩果累累的棗,若不細看,定難發現的,青青的棗色混似了油綠的葉,不知誰映襯了誰,在陽光下,密匝匝的,增添了樹生命的厚重與繁碩。

  我站在棗樹下,臉上露出了笑,心中蹦出多年前頑少的激動心情,雙手握住細干,右腳像踏上石階一樣踩住樹瘤,稍一用力,身體凌空,再將左腳穩穩地放在樹枝分岔間,簡潔兩步,瘦弱非高的棗樹便讓我爬上了三分之二的位置,待穩住下盤,各手抓住一個分枝,湊近看看棗子,宛若剔透的晶石,圓潤的周身,分明還印着雨露的亮白珠漬,偶有貼着紅底的,像是將熟的葡萄,想來便甘之如飴。我用力地搖搖樹,樹遭了狂風肆虐一般,來回晃蕩間,棗子像胡亂墜落的流星,又如密集傾下的雹雨,紛紛栽到了地上,下面的夥伴們笑迎蜜棗,彎身像啄食的小雞,將棗子撿入囊中。棗甜,咬上去嘎嘣着脆響,個有大有小,十分惹人喜愛。當晚,伴着開心與疲憊睡去。

  那些年月的夏季,放假的我們,像凌厲的風,自由穿梭于山上,林間,河塘,田野,似乎什麼都有一番滋味,這群野頑的孩子有一個頭領,依稀記得是叫凌飛,大我們好幾歲,在他身上,有着許多的傳奇,其一,他似乎永遠不用上學,每當我和小夥伴們不情願地背起書包,路過通往他家的那條岔口時,會滿懷傷感地想起他的身影,盼望時光飛逝,長到他那麼大,就不必當背書郎了。其二,他是個商人,盛夏季節,村裡,學校里,時不時會看到他騎着二八自行車,車后椅上放有一個木箱,上面寫着“雪糕”,白晶晶的字,他與木箱出現時,我們便會圍住他,不論買與不買,實為目睹他從木箱中如變戲法一般拿出誘人的雪糕,惹得人心裡直痒痒,那雪糕冰涼涼的氣息像從木箱縫中溜出來灌入了身子,而他也逗引着我們向父母要錢買雪糕,我們樂此不疲地中着他的“圈套”。其三,他是神,總能弄到時興的電影光碟,那時全村沒幾台影碟機,他家也沒有,他弄到新出的光碟后,大家相約在某家,圍坐一室觀看,我記憶里最深刻的是林正英的殭屍片,殭屍們青白臉,暗黑眼,躺在陰森的棺材里,撕去黃符時,化黑的雙眼突然睜開,白素的屍臉變得扭曲,血紅的嘴裡獠牙垂涎,上下排各兩顆長長的利齒,似乎敷着屍毒,還透着寒氣,被咬中者便也化作殭屍了。殭屍們垂直於身子向前抻着雙手,手浸白,如摸一下,估計也似觸着冰柱,指甲尖又長,烏黑,抓住人便扣進肉里,無法掙脫,最恐怖的是殭屍散開獠牙,偏着腦袋伸向脖頸,獠牙一合,人便死翹翹,觀影人心中怵若木雞,像被攝走了魂魄一樣,這時,林正英扮作的道長身披黃袍,背鑲八卦,手持木劍,劍刺黃符,只見他血指拭劍,劍身金光閃閃,刺中殭屍,殭屍就如中了炮彈,飛得老遠,倒在地上動彈不得,當然,最行之有效的莫過於在殭屍頭上貼張黃符,立馬怒目緊閉,如沉沉睡去。這些電影也教會了我們許多知識,諸如桃木啦,雞血啦,狗血啦,畫上了符文的冥紙啦,糯米啦等等,都是殭屍害怕的,而當我看見村裡許多人家大門上掛着圓鏡,我也就明白那是防殭屍與陰魂呢。另外讓我記憶的是殭屍們身着的清朝官服,這似乎是一大特色,反映了古時人們身前身後都嚮往忝列人臣,大富大貴的美好願望,但官服在我心中卻有了不好的印象,每當看清朝電視劇時,那些身着官服的大臣們,總讓我覺得是活着的殭屍,噬民血肉,更甚於棺材里的殭屍。

  扯遠了些,還是回憶關於棗的往事吧。我們村稍繁華之處是兩排坐落相對,齊整劃一的房屋,夾着中間不小的廣場,平時光景,我們會在此拍洋畫、打珠子、跳房子,童趣無窮,逢年過節,在大人的陪同下,我們丟炮仗、放煙花,歡樂不盡。兩排房一頭的邊側,有兩三戶人家,門前有一條往下蜿蜒的小路,路的盡頭分出兩道岔,左邊通向一片廣袤的田野,那裡有平級相間的田,也有依地勢起伏的幾層梯田,整個田區田埂四散,路線複雜,旁邊還有一汪水塘,夏天黃昏泛着彩霞時,我們游弋其間,嬉水玩鬧。右邊是一條狹道,繞着一片竹林,路盡時視野便開闊起來,靠着竹林住着一戶人家,低矮的土磚房,一門兩窗,向窗一側長着一棵大棗樹,不同於日後我在大學校園裡遇到的那棵瘦弱的小棗樹,相傳這棵大棗樹歷經多年滄桑,已成樹精,斧頭砍上去會鈍,熊火燒之會勢頭漸弱,以致熄滅。這似乎都被我們親眼驗證了,土磚房裡的老夫妻倆有個敗家兒子,性嗜酒,有晚喝得酩酊大醉,抄起家裡的斧子便往棗樹上砍去,用盡氣力,沒砍幾下,斧柄斷裂,黑夜裡他只覺愈砍愈輕,以為樹已經被攔腰截斷,便倒地而睡,第二天醒來,頭疼欲裂,手裡還握着半根斧柄,但棗樹周身毫髮無損,只是樹皮上多了幾道陳年般的褶子。這敗家兒子有個頑皮兒子,即老夫妻倆的孫子,也是我們這一撥中的小弟,時年他六歲的夏秋之際,農人們把枯黃的稻草堆成垛,留作冬天的柴火,老夫妻倆歪着身子挑稻草,將之堆在棗樹旁,某天夜裡,那孫子一個洋火丟入草垛中,不一會兒火光漫天,映紅了棗樹,村裡人提着水桶來救火,火滅時,草也差不多燒光了,而棗樹依然毫髮未毀,巋然不動,只是身上粘了些黑糊糊余燃后的灰渣。這孫子是我們的好朋友,某天,他報信說,家裡沒人,凌飛率領我們來到棗樹下,仰翻了脖子才看見樹上碩大的棗,在青青掩沒的樹葉里迎風搖擺,像女人前面豐滿呼之欲出隨步伐晃動的奶子,惹得我們垂涎三尺。樹很高,也十分粗壯,爬上去並不可能,凌飛急中生智,在一段繩子上拴一個鐵鉤,順手丟上樹,掛好之後,他用力拉扯着繩子,像揮舞着鐵耙,釘在身上一般,來回拉,啃下肉皮。棗子頓時嘩啦啦地往下掉,比雹雨密集,我彷彿看見許多小精靈在樹葉間,端着籮筐,不停地向下傾倒着棗,眼裡還含着熱淚。小夥伴們瘋了似地撿,嘴裡、手上、褲子口袋中、上衣挽成的兜里,全是棗。棗落在地上砸得硬實,聲音像不停槌着實心的鼓,密集而低沉,樹上的枝葉晃個不停,像被狼狗咬住,瘋狂地肆虐,遠處農作的老夫妻大概是看見寶貝樹遭劫了,連跑帶跳地趕回來,還罵道:你們天殺的小兔崽子耶!咆哮道:白養的龜孫子耶,你個傻X,帶着外人偷自家東西!我們見勢不妙,撒着歡往左邊岔道跑去,奔向田野,穿插其間,老夫妻無從追趕,隔林喘着粗氣繼續罵。

  最後在一個較高地勢的某家的后牆根邊,大家坐一排,抹着嘴角邊上的棗屑。那遠遠的雲,漸漸地變得紅暈,是透明的。無邊的藍,底蘊里夾雜着粉線,如脫散的絲綢,拉得極長。土地中農耕的人,揚起長鋤的影子伸向田邊的草叢,裡面作着窸窣的響動,於深綠處跳出一隻茸茸的短腳灰野兔,騎牛的牧童咯咯地笑,敲打着水牛皮糙的背。山裡的風嵐,掃着池塘上的波紋,游魚浮面透個氣泡,用嘴抿出一圈漾開的漣漪,歸巢的燕子振翅滑翔,穿過竹林,停在下彎的電線上,機靈的小腦袋轉動着,眼睛望向那裊裊炊煙升起的屋頂,又展翅高飛,幾個迴旋后,鑽進我們頭上屋檐的窠里,小燕兒在喳喳地叫喚。我手臂滑過殘留的餘暉,小夥伴們身影已走遠,老夫妻農作完歸家,廳堂里放着幾根甘蔗。這個夏季最美好。

  第二天起來,宿舍桌上還剩下幾個棗,我揉着惺忪的眼,摸着肚皮,昨夜夢裡可吃了個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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