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庫舊事

　　出了家門，朝南走百十米，過一座灌溉渠的小橋，再向東邁三五十步，初秋的涼風和着幽淡的蓮香撲面而來。放眼望去，柔柔的陽光下，一片綠茵微微扭動着纖纖細腰，像一群婀娜多姿的少女，輕歌曼舞。

　　這是一座人工水庫，三個足球場大小，北依小村莊，南靠黃土塬，東邊是一畦畦麥苗嫩葉初冒的莊稼田，一眼望不到邊。起初農人們蓄水澆灌莊稼，十幾年前被鄰村的精明人承包養魚，兩三年前開始種蓮。

　　不諳人世的時候，母親狡黠地說我是用笊籬從水庫里撈的。於是，我成了水庫邊上長大的孩子，水庫成了我們肆意嬉鬧的樂園。

　　夏天是那時候我們最喜歡的季節。

　　吃罷午飯，烈日當空，乘大人們睡午覺，幾個小夥伴不約而同的溜出家門，爭先恐後地奔跑到壩上。日頭照得水面明晃晃地刺眼，我們兔子似的跳下十幾個台階，急猴地脫下背心和短褲，比賽看誰先跳進水裡。在略燙的淺水沒過小腿的地方，偶爾一兩條小魚調皮地吻咬一下腳趾，冠軍獲得者光着赤條條的身體，得意地伴着鬼臉嘲笑着同伴，不服氣的同伴們索性一擁而上，撩起一捧水灑向對方，看着冠軍氣惱地游到遠處，逗得這幫小傢伙又是起鬨又是開懷大笑。接下來就是比賽游泳了，三十來米遠的地方，有個傾倒的廢棄電線杆露出水面一截，看誰先游到那個地方。戲戲鬧鬧到日頭躲到土塬後面，陰涼遮住了大半個水面，我們才意猶未盡地從水裡鑽出來，磨磨蹭蹭地穿着衣褲。這時候，女人們陸陸續續地端着水盆提着竹籃，到水庫邊上涮洗衣服。有女人看到自己的孩子，厲聲呵斥着，我們才知趣地離開。

　　天色漸漸地暗淡，星星落滿水面，月亮像漂浮在銀河的一葉紙船。大壩的梧桐樹上，悶熱的蟬偶爾發出一兩聲長鳴。驚得岸邊青蛙呱呱聲起，草叢中的蟋蟀也不甘寂寞，嘟嘟地吟唱。

　　水庫在孩子們的歡聲笑語中度過了一個盛夏。秋分過後，岸邊野草泛黃，白雲像搖籃里的嬰兒，湛藍的水托着它輕輕地晃動。幾天陰雨過後，女人們三五成群，唧唧喳喳，在岸邊的枯草叢中，撿拾地軟。清洗乾淨后再晒乾儲藏起來，等到春節，就可以吃到香噴噴的地軟包子。村裡也有人把羊趕到岸邊。修建完水庫遺留在大壩上，一人多高的裸露着鋼筋的水泥軲轆上，放羊人翹着腿躺在上面，一邊曬着太陽一邊吸煙。羊兒在岸邊散開，有的踱着步吃草，有的慵懶地躺卧，有的朝着主人的方向發出一兩個“咩”聲。

　　等到數九寒天，水庫又一次熱鬧了起來。臘八過後，忙碌了一年的大人們開始打掃庭舍，我們這些孩子又幫不上忙。相約着偷跑到水庫，水面已經結了一磚厚的冰。我們撿些小石頭，打賭看誰扔得遠，小石頭彈跳着滑過冰面，發出清亮的“滋滋”聲。更有膽大的，下去溜起了冰。岸邊還有些凍死的小魚，我順便撿幾條回去，犒勞家裡的那隻大黑貓。

　　春暖花開時節，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到水庫垂釣的人越來越多。有從縣城來的，有從楊凌來的；有騎摩托車來的，有開轎車來的。穿好魚餌，甩線入水，支起漁竿，安靜地坐在自帶的小馬紮上，眼神專註地盯着水面。或長或短的工夫，漁線入水的位置盪起漣漪，垂釣者慢慢的抬起漁桿試探一番，感覺有魚上鉤，站起身揭竿而起，一條或大或小的魚兒蹦跳着落跌落到岸邊，這時候應該是垂釣者最有成就感的時候吧。

　　再過大半個月，就可以起藕了。明年盛夏的水庫，碧綠的荷葉映襯着粉紅的荷花，那又將是另一番景象吧。隱約中我嗅聞到那一蓮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