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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野三天

手機:M版  分類:遊記隨筆  編輯:小景

荒野三天 標籤:假如給我三天光明

  荒野三天(2014年6月27日)

  入住荒野

  六月的大地上,莊稼充滿生機,河流激情又狂野。一場場雨的注入,讓河流像喝多了酒一樣,激情澎拜、放蕩不羈。因了河流的影響,一度寂寞的大地敞開胸懷,讓它那些可愛的孩子乘風歡鬧、歡樂不止:伴着麻雀原生態的歌聲,玉米在陽光的催促下又抽出了一片鮮嫩的葉片;鴿子在天空藍色的背景前婀娜曼舞,蒲公英靜靜的享受着孕育的幸福。是的,更多的生命在她婉約的呼吸中經歷着幸福的成熟。

  大地多麼幸福!在六月的陽光下,在午後被雨水洗過的輕風中,面目安詳,笑容溫和……

  我是在這個黃昏走進一片荒野的,帶着漸漸消失的城市帶給人的壓抑后的輕鬆,吮吸着荒野瀰漫過來的清新的氣息。我被現代工業文明的寵兒——一輛老式的車子帶向古老的田野,古老的河流,古老的時光……想來,似乎又有些荒誕。

  在一個山溝里,確切的說,是在一條狹窄的河溝里,我欣然與一片荒野邂逅。流水在寂靜的深谷里獨自幽鳴,如是古人的指尖撥弄着古老的琴弦,顫音悠遠,時光飄渺。雖然蛙鳴熱烈激動,但是,於這樣的地方,再熱烈的聲音也暗含着一種山野的寧靜和時空的遼遠。這是我喜歡的,包括那些溫柔的石頭。

  我像是一隻不再有任何興趣再遠飛的鳥兒,流水吸引了我的目光。濃蔭的柳樹讓我變得異常懶惰。是的,我想停下來,打起帳篷,燒開一壺泉水,然後坐在草坪上,聆聽布谷鳥樸素的朗誦。麻雀在眼前快樂而矜持的飛過,帶着它們固有的警覺,但還是按耐不住對一個人突然到訪帶給他們的驚喜和彼此的議論紛紛。

  我在距離小溪不足三米遠的地方搭起了帳篷,任由溪水用一種原始的驚喜溫暖着這些現代質地——諸如防雨帳篷、防潮墊、以及氣爐等等這些現代文明下的新生面孔。但是,憑心而論,我以為:傳統和現代文明總還是有一條能相互接受並握手言和的道路的,只是我們需用心的把他們帶到一個合適的地方。這樣的地方,如若充滿天地廣闊的慈悲,一切都因本質而回歸慈悲的安逸和自然的和諧。我的四周是一片寂靜的荒野,一條尺八寬的小溪從容安靜的流過綴滿野草花邊的河床。雖然我不知道她已經這樣流淌了多少年,但幸運的是,我在這一刻遇到了她,並被她幽靜的低吟淺唱深深的打動。我相信這種遇見有着一種無以解釋的姻緣,否則,我怎麼會毫無計劃而魯莽的走進這樣一個深藏在大山裡的小山溝。小山溝里,柳樹蔥鬱,野草茂盛,石頭寂靜,蟲鳴幽幽……這是荒野的富有,生命的福祉。

  這是一個祥和的黃昏,汽車的發動機聲音安靜的終止在一陣陣溫柔的蟲鳴里。天空的雲層應和着黃昏的低歌,在遠處渲染着一場細雨的前奏。雖然天空幽暗,但是卻孕育着一種龐大的安寧。時而,有一兩頭、三四頭身着質量上好的黃色牛仔衣的公牛母牛沿着山路向著一條河流而來,它們看起來悠閑自得,就像是來自天上的牧場,腳步輕盈、神態幸福。它們的目光因為對水的渴盼和歷歷在目的小溪而充滿了無限的從容和歡悅,當我看到他們一個個接近水源並盡情的開始品飲山泉的時候,我就覺得,我走出城市抵達這裡的幸福和他們此刻的幸福有着本質的相同,而又存在差異。

  我把自己靜靜的安頓下來,在空氣的寧謐中,在夜幕的行進中安頓在一條小溪的旁邊。我靜待一切來臨,比如夜晚青蛙的音樂會、比如黑夜舞台上小雨的華爾茲、比如我內心一些不可預料的感動和漸次濃郁起來的的安寧。

  深夜來訪的客人

  荒野上的夜色總是比城市的夜色要來的更早一些,而且似乎來得更為純粹並充滿了詩情畫意——幽鳴的溪水、沉默的野草、低垂寧謐的柳梢、以及蟲子的最後一聲口哨都是這夜色里浪漫的組成部分。

  我靜靜的坐在黑夜的核心,讓一盞柔弱的燈像劃過的一根火柴一樣燃起一朵美麗的明亮。對於整個廣博的夜色來說,這一朵淺淡的光亮更像是一顆掛在夜色中的露珠,蕩漾着、閃爍着、迷離着水的濕意,彷彿整個夜色也會因為這一滴露珠而充滿潮潤的新鮮。

  溪水在距離我咫尺之間輕聲的歌唱着,因了夜的靜謐,那聲音更像一位母親輕輕哼唱的溫暖的搖籃曲。這樣的背景里,蟲子開始打着瞌睡,小鳥們躺在溫軟的巢穴里呼吸平靜。如果鳥兒會做夢的話,眾多的樹蔭里一定有鳥兒的夢在微微的輕風中搖曳。我雖然努力想讀一本書,但是,思想總是被這溪水的低吟激蕩起層層漣漪,當然,內心中的那種安寧是美好的,彷彿有清澈的溪水從表面流過,清涼在心中悠悠蔓延,孤獨在平靜中如梔子花一樣靜靜開放……這是荒野上的夜賜予我此刻的安詳和內心的恬美。

  一個人守着這麼一大片沒有邊際的夜色想必是夠富有的了。蛙鳴自草叢或者清涼的水中裊裊升起,並如純凈的霧靄一樣在空中瀰漫,直到你的耳邊以及眼前全部充滿這群歌手競賽似得歌聲。你如是身處在一座音樂的殿堂里,四壁回蕩着流水的琴音,夜幕之下,是眾多歌手忘情的演繹。沉浸在這華麗的夜幕中,你像是上帝的寵兒,獨享着自然給予你的這場音樂盛典,心已經完全脫離浮躁的塵世而猶如在天空像雲一樣悠悠飄蕩。

  這時候,你會發現,原來你的心境竟然也能如此空曠和深遠,似乎能容得下更多的河流以及山巒的奔走和莊嚴所締造的景象。那些自然的天籟之音彷彿也全在你心的幽谷間悠然回蕩,花兒在心的土壤上盛裝綻放;石頭在沉默,似乎還在追尋着記憶默想着自己的前世今生;偶爾會有睡糊的鳥兒傳來一聲孤寂的低鳴,把平靜的夜色掠起一縷水樣的波痕。你的心也會隨之微微一動,那是按耐不住的恬美在心的柔軟處輕輕的動蕩。

  十點鐘的夜色在多雲並飄着小雨的山溝里已經很是濃郁了,好像山都睡著了,溪水打着優美的鼾聲,蟲子在失眠的狀態下輾轉反側,使得一片夜色都被她揉皺了。這裡的夜極具夜的純粹和它遠古的本質。全不像城市的夜已經失去夜的血液,失去了夜的傳統,而被眾多的燈光划的支離破碎。更不要提及安靜這樣的字眼,城市才像一個被失眠折磨的疲憊不堪的生命,即便是在黑夜,城市也因為人慾的擴張而充滿機器發瘋般的怒吼。於是,整個城市的面容呈現出一種因為人類的慾望而併發的病態倦意……

  我正沉浸在夜色和一場小雨的協力演繹中暫時把思緒抽出對城市的失望,兩道亮光從不遠處重重的把夜幕劃開兩道細縫。接着,我聽到如是天籟的腳步聲順着兩條亮光的交替由遠而近。這一次,我沒有產生任何的恐懼,甚至在內心盈滿一種對這光亮背後夜行人的種種愉悅的猜想。

  我坐在椅子上,靜靜等待腳步聲向我慢慢的推進。掛在一根木杆上的燈光把我從夜色中托浮出來。想必,不遠處的人也會因為這河谷間從未有過的一點光亮和一個守夜人而充滿驚奇。如果是我,我也會這麼想。藉著我的燈光和他們手中手電光的交替,兩個人影在近我十米左右的地方漸漸顯出了真切的輪廓。

  他們是一對用銀光手電照明來捉蠍子的父子。我在黑夜的草坪上招呼他們落座,然後遞上兩根煙。他們對於我的舉措的驚訝在很短時間內便被這夜色稀釋殆盡了。我們就着一圈微亮的光暈,平靜而友好的打問着彼此想要知道的事情。我打開兩瓶啤酒給他們分別滿了一杯,他們友善的稍加客氣后便愉快的和我一起喝了起來。

  做父親的六十開外,和悅慈善的面容呈現出土地一樣的真誠和質樸。小夥子二十左右,一頭刻意燙出的捲髮和他一身較為時髦的穿着配合的恰如其分。當父親談及兒子時,我能感覺到他為這個排行老小的小兒子即充滿溫潤的擔憂,又有一種為之自豪的幸福在他的話語里夜色一樣濃郁。原來,眼前這位面目和善渾身洋溢着城市氣息的小夥子是一名曾經在上海打工學藝的寵物狗的馴養師。雖然他在某些方面有着城市獨特的一種氣質,但是,我從他的言談和笑容中還是能感覺到一種鄉下人的淳樸和給人溫暖的那種鄉村氣質。

  我們的話題圍繞着鄉村和城市之間在一種和悅的氣氛中彼此滲透,一如地上的野草,在夜幕的呵護下正享受雨露的滋潤。雖然我們對彼此並沒有多少必要的了解的慾望,但是,我們還是在一盞如若煤油燈的光亮下把眾多的話題捲起又鋪開。

  我所了解到的是:他們原來就是這條河流邊上這個小村莊的一戶人家,隨着新農村建設擴散過來的光芒,他們得此離開這片相對偏僻的土地而落戶在不遠處的國道邊上。他們和所有搬離這裡的村民一樣,在離開莊稼和土地之後,被時代的浪潮推離了自己祖祖輩輩營造的這個小山村。我能從他們的話語中體味到他們那種對故土的眷戀和不舍的隱隱約約的傷感和無奈,但是,他們還是義無反顧的選擇了社會演變進程中所呈現出的那種較為先進的生活景象。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一種真正的進步。他們或許只是最後一代農民的標本,被張貼在時代的展廳中,連同鄉村最後的遺骸一併成為未來學者研究和追思鄉村變革的依據。不管歷史會以怎樣的結果否定或者肯定人們當初的決策,這種鄉村的淪陷還是讓我感到一種隱隱的心痛。面對他們對城市生活的嚮往和步步退離鄉村的背影,我無法準確的為這種人世間的演變提供相對合理的解釋和真正的安慰,但是,我能清楚的意識到,變革的背後將會是一場鄉村文明的浩劫,甚至會傳染到整個社會,造成一個時代不可迴避和無法彌補的傷痛。

  他們在更深的夜裡慢慢消失在兩道亮光交替的幻影中。我目送着這對似乎已經脫離農民身份的父子,就像看到一個村莊在消失,看到土地在沉默,看到鄉村消失的浮塵里有一種新的社會體系正在慾望的暴漲下擴展蔓延,而在此之後,是人性和鄉村文明傳來的絕望的悲歌……

  是的,因為這對父子的來訪,我的寧靜被打破了,心的沙灘上,有關鄉村和城市的糾結所引起的潮漲潮落在夜色中久久回蕩。縱然人們都嚮往更為美好的生活,這對父子也全然沒有有什麼過失的選擇,但是,我還是不能迴避這場風暴所帶給自己無謂的重傷和內心的憂傷……

  (2014年6月29日)

  清晨以及早餐

  清晨5點40左右,各種鳥兒呢啾——呢啾……唧唧噓——唧唧噓……嘁嘁嘁——嘁嘁嘁……唧爾——唧爾……的鳴叫聲越來越熱烈,以至於整個山溝彷彿成了鳥兒的專場演出,伴以小雨的背景音樂,溪流嘩啦啦的節拍,這個清晨便如出水芙蓉般披着一件細雨的輕紗楚楚動人的出現在我的眼前。

  我少有起早的習慣,但是,面對如此美好一天的開端,人的惰性彷彿已經變異為一種積極的激素,催促着你走出帳篷和這美妙的自然融為一體。

  披着小雨我去散步。小河裡的水流似乎明顯更為充盈了,鼓脹如血脈一樣的小溪讓人聯想到大地有力的心臟。山溝兩邊的山坡上,綠樹蔥鬱,青草旺盛,因了昨夜至今這場雨水的悉心滋潤,整個山坡看上去就像蓋了一塊油光鮮亮的綠色毯子。

  大地還在沉睡,似乎眾多的鳥鳴和雨水的滴答聲並沒有影響到她安靜的睡眠。一如疲憊的母親還在沉睡,那些懂事的孩子已經悄悄起來開始生火做飯。這種由愛與勞動相交融的感恩之舉就像時光一樣古老又永恆,即便時代如何變幻,這種來自生命本性的情感總是以最動人的美好存在於我們生活以及生存的方方面面。人類如是,自然如是……

  爬上半山坡回頭俯視山溝,我差點就找不出自己昨晚的駐地來。整個山溝被四處柳樹龐大的樹冠幾乎遮蓋的嚴嚴實實。時有輕風徐徐,樹影婆娑,搖曳着露水的葉子隨之泛起一陣如煙的淺白,雖然沒有強烈陽光的照耀,但是,從雲層深處漏下來的陽光還是為我呈現了這美妙的一幕。不遠處,一隻布谷鳥一直在不停重複的叫着:布穀——布穀——我四下尋找她的身影,但是,在一片綠色的海洋里想要找到這隻害羞的小鳥怕是極其困難的。即便如此,我還是有些不甘心,於是便循着那優美的歌聲繼續往山上漫步。腳下的這些土地在十多年前應該還是一片茂盛着穀物的土地,如今,她似乎早已卸下養育莊稼的重任,而輕鬆的照應着一些雜木和野草野花的生生死死。退耕還林后的不多年裡,陝北大地上的植被的改變是尤其明顯的。黃土高原似乎也在慢慢失去那種稜角分明的粗獷,正在一片片綠茵的蔓延中變得含蓄了許多,柔情了許多。

  仔細想,這種變化是巨大的。不光是土地的使命在改變,山河的氣質在改變,就連延續上百、上千年的農耕文化也在漸走漸遠。用一種顛覆性的改變來描述這一歷程我覺得也不為過。我只是希望,這種改變是良性的。

  這時候,我忽然聽到另一隻布谷鳥的回應。側耳聆聽,大概在不到三百米的距離間,兩隻布谷鳥正一呼一應的對唱着。她們的歌聲聽起來是那樣歡快。是不是先前那隻獨唱的布谷鳥在經過一段痴情的表白后,終於迎來了另一隻布谷鳥的認可和賞識,所以,他的叫聲才如此美妙悅耳,充滿了那種喜出望外而又得償所願的驚喜和滿足感。我如是猜想着,內心也被她們動情的歌聲渲染的盈滿清澈的快樂。大概五六分鐘之後,她們的歌聲在樹蔭里消失了,但是,這一點不讓人遺憾,我能美好的想到:她們或許正相依在樹梢上親吻調情,或者雌鳥正深情的望着為她在草叢中抓捕蟲子為自己準備早餐的雄鳥而心滋愛的甜蜜。

  散步回來,我開始準備早餐。昨夜的柴火已經自顧熄滅了,想是也有那場雨的功勞。我點燃氣爐,煮上雞蛋,便蹲在河邊的石頭上開始洗簌。

  溪水清澈冰涼,含在嘴裡有一種說不清的清爽。雖然不至於甘甜,但是,總讓人有一種心情也被洗滌的舒適的感覺。

  要不是煮好的雞蛋是從超市買來的幾顆壞雞蛋,那種美好的過程將不會有任何的斷點。不過,把雞蛋扔出去的瞬間,那點小小的遺憾也隨之而去了。

  我重新煮了面,並拌了一盤黃瓜菜,一頓豐盛的早餐就準備好了。雨並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雖然下的很小心,但是,那縷縷細密的雨絲還是可以把你的衣服和頭髮完全打濕的。不過,坐在這樣的雨中吃早餐對於我來說實在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此間,溪水潺潺,鳥鳴悠悠。煙色的細雨掛在天空,一如一塊巨大的紗窗,隔開窗里窗外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早餐雖然簡單,但我相信在這樣的環境下用餐無疑是令人無比滿足的。清新的空氣為你鋪開一塊巨大的桌布,你不用擔心哪裡會有污跡,就是隨便張開口吃一塊這樣的桌布,你都會讓食慾得到最體貼的滿足。相比我曾經從影視里看到那種在豪華包間里一邊用餐,一邊聽着由旁邊幾個樂手吹拉彈唱的情景,我甚至會覺得很是不屑,當然,這全是自然世界賦予我這樣的自信。

  (2014年6月28日)

  一個人的夜晚

  夜幕緩緩抵達,如若靜靜抵達的相約的情人。黑夜微笑着,一如綻放在情人臉上幸福的溫柔。

  此刻,我如此認真並真切的目睹了時光是如何換了一副表情,並且讓黑夜的豐富充滿了自然無限的富有:布谷鳥的歌聲停止在五六點鐘的一棵柳樹後面,麻雀在討論完一天的見聞后枕着夜幕安然入睡,河蛙從黃昏的睡夢中醒來,它們歡呼着、又像是唱着自己喜愛的國歌把黑夜烘托的無比絢麗和悲壯;黑夜就這樣如期而來,伴着黃牛反芻的知足、跳躍着羊群咩咩的歌唱,在夕陽的揮手作別中從容抵達——好一場夜幕的寧謐,我如一隻螞蟻般沉浸在天地博大的坦闊里,如若上帝的子民,只靜靜的等待着黑夜的恩賜。

  寧謐漸漸而來,在夜色濃郁、薄雲集聚的八點鐘的時光背後。我半躺在帳篷中,以胳膊肘支撐着腦袋的姿態進入夜幕的華麗演出中。此刻,還有一些鳥鳴稀稀拉拉的在樹蔭里交替,如若紳士般互相表達着晚安的禮節。溪流的歌聲分明更為清晰的表達着它們流淌的歡悅和積極遠行的意志,在細雨漸漸分明的節奏里,這樣的表達讓我這顆來自塵世間的靈魂感到無比的賞心悅目和無以表達的知足。

  在此之前,我多少還懷揣着對這個世界的眾多懷疑和隱隱的恐懼,似乎一聲辨不清來自何種鳥類的清唱都會讓自己警覺起來,並且同時產生一種莫名的害怕。

  想想是多麼的可笑和多餘呀!難道一聲鳥鳴會帶給你什麼傷害?抑或那草叢裡流轉的蟲鳴能徒增你對這個世界的種種疑慮和驚恐?在溪流纏綿的低吟中,在細雨透過帳篷燈光的照耀而隱現出的美麗的華爾茲的舞影里,我漸漸從某種恐懼中走向如是歌舞劇院龐大的美麗中,欣賞的、急切的心情開始在我的內心浪花一樣歡躍。

  當我完全忘卻孤獨和恐懼以及對夜幕的戒備之後,夜色終於以放大的安靜把我完全浸潤在她溫柔如水的安撫中。溪水調皮的衝擊着不善言表的石頭,青蛙在河谷里一遍遍的調試着試圖最能打動情侶的音色,並且極具耐心的等待着情侶的回應。這讓我聯想到愛情的神奇和美妙,即便在青蛙或者任何一種生命的範圍中,愛情總是充滿無限的魅力。

  夜色濃濃的鋪展開來,以一種不可阻擋的、排山倒海的氣勢而又和氣的給世界渡上了一層黑色的美麗。我和眾多的生命一樣,被這溫和的夜色安撫並給予最純粹的寧謐。風輕輕的,擺弄着手裡綿延不斷的細雨,如若一位心懷美好的女子輕輕撥弄着細雨的琴弦,把有關思念的美好在心中輕輕梳理。如若你是一個有心人,你便會懂得風的輕吟中飽含着多少愛的纏綿,即便你會有意無意的被一種憂傷碰觸,那也是如此的美好,一如你想起初戀情人的目光,無奈中總是抵涵着最為本質而無雜的作別的傷感。

  在這樣的地方,時間的表達可以最大忽略和一塊機械錶或者手機的聯繫。你會覺得你是時間的一部分,你和它緊密而親切的融合在一起。無需誰的提醒,一切在順應中像河流一樣顧自流向大海的方向,就像我們持着生的煩惱抵達死的安詳。期間,你再也不會為一塊絆倒自己的石頭而心懷怨恨,也不會為錯過那場流星雨的沐浴而惜嘆命運的無常,你會像一塊石頭一樣保持最初的安詳和謙遜,只在夜色的包容中靜享流逝或者正在掠過生命的美好的經歷。

  我靜靜的躺在帳篷里,一盞溫柔的野營燈給予我光明的美好和無言的注目,我甚至間或有一種莫名的感動。事實上,每個人的一生里或許總會有許多如是美好而莫名的美好的感動,雖然無以解釋,但是,那種美好的確是存在的,並給予你別人無法體會的幸福,就像你偶爾遇到一個長相類似自己的人,雖然只是剎那間的遇見,但是,你會驚異於上帝因為疏忽而不經意的創造,你會感念上帝一不小心的疏忽便複製了一個和自己類似的生命。仔細想,還有比在這個世界上遇到另一個自己而更為驚心和美好的事情嗎。

  在一種龐大的安靜里,我枕着夜色的安詳被溪流書寫成一首詩歌並隨之輕輕的朗誦着。伴着雨的豎琴,風的弦樂,我聆聽着一條小溪對我的認識和表達。我內心的感動無以言表,只有眼淚替我噴薄着生命對天地賦予我的恩賜的感激和對世界的初衷的深愛……

  是啊,夜色如此美好,孤獨如此美好,寂寞如此美好,世界如此美好啊……

  (2014年6月29日)

  散步

  下着小雨的天氣看起來就像一位性格溫柔而又謙和的中年人。雲層不濃不淡,雨絲不急不躁。微微的風舒緩柔和,似乎剛好能把雨絲吹斜,就像風在拉一把胡琴,使得天地間縈繞着迷人的音樂。因此上,這樣的陰雨天總是給人一種悠然舒適的心境。

  眼前,煙雨朦朧,山川靜默,小溪滌盪着一個個雨滴的小圓圈,一如小雨在溪水的舞台上滑過的優美舞步。它們相互碰撞、又相互融合,配合的天衣無縫。伴着時而舒緩,時而熱烈的節拍,它們全心全意地為自然世界呈現着一幕天地之間跨界的盛大演出。當然,觀賞者不只是我一個人,還有抖着羽翼的布谷鳥,嘴角噙着蟲子的小麻雀,不時停下手頭工作的啄木鳥;還有那些年輕的、以及年老的柳樹、棗樹、楊樹,一截坍塌了的院牆,和早些年被人遺落在牆角的一粒玉米籽如今卻長的半米高的那株無人問津的玉米……想來,在此刻,大概有太多的生命都在一起觀賞着這幕由風譜曲,由雨和溪流領銜主演的舞劇吧!我不知道執導這場演出的幕後導演是天還是地,但是,這又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我看到的景象是:天和地也完全沉浸在這幕古老的劇情里,安靜、祥和、慈悲,而又令人敬畏。她們創造了這完美的生命之間的和諧演繹,使得萬物跟着為之感動。是的,我能想來一株青苗在觀賞時的幸福,想到一階梯田的笑容;我能想來魚兒在水底仰望的驚喜,也能想來被人們遺棄的那些村莊以及院落中沉默已久的石碾子、石磨、甚至一把生鏽的鋤頭的激動。因為雨是古老的,是我們熟悉已久的,固然人類會放棄一些被現代文明拋棄的事物,而雨不會。雨和一條河流總能給世界帶來一種溫情的回味,那種默契無需什麼提醒和啟發,那是物種的一種天生的知覺。

  其實,這個舞台太大,雨可以跳出溪水的界面而將舞步漂移至任何地方,比如一塊草地,一片沙灘,一條無人問津的小路……即是說,雨的舞台無處不在,只要雨絲的腳尖落在哪裡,哪裡就會響起熱烈的掌聲,甚至還會有鳥兒發出陣陣激動的口哨聲。

  我就在雨中漫無目的的散着步,沒有目標,也沒有什麼健身的想法,我只想就那麼隨意的四處走走。

  我先是離開我的營地,漫步穿過河畔的一片棗樹林。這個節令,正是棗花盛開的時候。整個棗林中瀰漫著一片濃郁的帶着甜味的芳香。這是我熟悉的香味,更是蜜蜂熟悉的香味。雖然下着雨,但是小雨似乎一點沒有耽擱那些蜜蜂勤快的勞作,這愉快的勞作之後一定有着一種令蜜蜂們無比激動的誘惑,所以,每當看到一隻只在花叢中飛來飛去的蜜蜂,你就能想來,在她們小小的內心世界里正洶湧着怎樣的收穫的喜悅之情。這讓我聯想到小的時候面對麥田裡收割的爺爺的神情,還有在棗熟的十月,那一群群聚在樹蔭下撿拾紅棗的夥伴們的笑臉……

  那時候,我們和蜜蜂一樣,用辛苦的勞動兌換收穫的幸福和甜蜜。那種在土地上的自食其力讓人有一種素樸而踏實的存在感。雖然每年的收成大抵剛剛能堅持到來年的收穫季節,甚至會更艱難一些,但是,那種期盼是眼睛能看得到的殷切的景象。所以,我們用不着心無着落的充滿未知的驚慌,只要抗一把鋤頭,或者持一把鐮刀,我們就會在自然暗示我們的那一天,獲得土地和莊稼的恩賜和回報。

  如今,城市每天以驚人的速度在吞噬着相對落後的鄉村以及鄉村文明,但是,城市的繁華和現代似乎並沒有能讓那些原來能從土地上獲得簡單幸福的人得到真正背離鄉土之後的幸福。更多的人在離開家園的和土地的時候被淪為了城市邊緣的流浪漢,他們無法真正容身到城市人那種幸福生活的節奏中。我所理解的是,他們不光失去了土地,失去了家園,更重要的怕是,她們再也沒有了那種由於土地和莊稼帶給她們那種殷實的憂愁和歡樂了。不要說這些離開土地的鄉下人在城市的邊緣過着怎樣一種飄泊不定的生活,就是常年生活在城市裡的那些相對富有的人,我看他們也少有那種農民從自己土地上獲得瓜果梨棗或者五穀雜糧時的真正的喜悅和幸福感。

  想這些的時候,我正漫步走在這個只剩下一個人的大村落的邊上。沿着河畔而過的一條鄉村柏油路漆黑又光亮,想必應該是近幾年才修造的。但是,看起來當初預想這條公路的重要性的決策者,似乎並沒有預想到時代的步伐會如此急速,甚至在人們還沒有來得及為貫通的柏油路慶賀的時候,許多的村莊已經集體搬遷或者淪為荒村了。我走了幾十分鐘,也沒有看到有一輛車在此通過。我一個人在這條黑色的綢帶上散步,兩邊除了一條小溪在流淌,另一邊是一個接一個荒廢了的院落。院落中荒草肆虐,窯洞沉寂,偶爾可聽到蟋蟀在草叢中發出幾聲無聊的鳴叫,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路過才喚醒了它鳴叫的本能和慾望,若不然,這裡真的死寂一片……

  我沿路一直走,一直有雨輕聲相隨。在一處河谷里,我看到兩頭牛深陷在旺盛的草叢中,從它們一身油光鮮亮的穿着能看出來,河谷里的青草是多麼的營養豐富又鮮嫩可口。一大一小兩頭牛顯然是母子倆,母親抬頭看了我一眼,便繼續埋頭在她的美食中,旺草幾乎埋了她整整半個腦袋。她似乎對陌生人已經司空見慣了,彷彿瞅一眼就足夠讓她釋然了。而那頭充滿好奇的小牛卻長時間的停止了進食,盯着我看,就像我好奇的長時間的盯着他看一樣。他的樣子的確可愛,明明一身通透的絨絨黃毛,但是腦門心上卻長了一圈耀眼的白毛,就像是大人給小孩們理了一個傳統的髮型,光光的腦袋上只留下一撮像茶壺蓋的頭髮。

  我們相距也就十幾米,因此可以分明的看清楚小牛那雙美麗黝黑的大眼睛很是可愛。他仰着頭看,我低着頭看,他的嘴角不知道是掛着涎水還是露水,反正看起來潮潤潤、亮晶晶的,十分惹眼,又憨態可親。我心裡這樣想着當時看他的感觸,但是,我不知道他在看我的時候會想些什麼。

  我小的時候,村裡的牛是最為重要的勞力,因此,即便是小牛犢也會被早早的穿上索套,在大牛和大人的引導和調教下熟悉耕田拉車的農活,就像農村的那些孩子一樣,得早早的學會打草餵豬。如今,這頭小牛顯然不會再重複他母親一代的勞作了,興許,這會讓他的童年一直過得無憂無慮。但是,我緊接着就能想到,只要他步出稚嫩的童年而一經成熟,他就會成為人們餐桌上的一道美食了。

  想到這裡,我就無端的為眼前的這個小生命感到有些莫名的憂傷。他不會再被農民愛護耕牛一樣把他伺候到老,也不會再因為耕田拉車疲憊不堪的時候被一雙布滿粗繭的手細心撫摸了。他成長的過程會因此而變得更為簡單和直白。農民進了城,牛也跟着離開了土地,農民成了農民工,而耕牛也順理成章的演變成為肉牛……我不曉得,這算不算一種緊隨時代的進化。人還是人,牛還是牛,但是,除卻這名字以外,人或許和牛或者和更多的生命一樣都將失去太多原來的內涵……

  我繼續在雨中漫步,但我真的想的有些累了。回過頭,我向營地走去,我想回去在雨聲里好好的睡上一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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