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微的愛，柔軟的疼

　　一、

　　再次遇見莫是在一個KTV里，整整隔了八年，我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彼此，不同的是莫驚喜的叫出了我的名字，而我其實是記得他的，但我假裝忘記了。

　　我怎麼會忘記他呢？高中時，他是所有女生暗戀的對象。我記得高考結束后，他在書里夾的紙條，約我在操場碰面。我去了，躲在樹下的陰影里，看着他焦急的走來走去。看了很久，我終於還是悄悄地走了，懷着一種惆悵和憂傷，離開了。莫的父親是高幹，而我，成績差的一塌糊塗，無父無母，常年寄宿於親戚家裡，不說話，不和人交往。學校里，沒有人理會我，老師也對我甚是頭疼。這樣的我，如何能高攀？

　　第二天，我就去找暑期工作了。

　　成績出來那天，一切如想象中一樣，沒有任何懸念。他，考中了北方的一所大學。我，名落孫山，再沒復讀的心思。於是，選擇離開。

　　二、

　　隻身一人來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日子極其困難。最難的時候，一天連一頓飯都吃不上，只能以水充饑。租住的地下室里，經常可見蟑螂、老鼠之類的，初始時的害怕到後來完全消失了，反倒覺得，在那樣一個陌生的城市裡，它們是唯一的夥伴。

　　現實生活的艱辛與殘酷，讓我感覺力不從心，並漸漸淡忘那段純白而幼稚的青蔥往事。

　　對於一個沒有能力，沒有後台，沒有文憑的女子來說，想要生存下去，唯一可以利用的，只剩下外貌了。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輾轉換過幾個服務行業的工作后，我成功應聘到了一家私企做文秘。當然，彼時的我，早已經蛻去了初來時的稚氣和無知，而且，逐漸的明白了知識重要的我，早已利用業餘的時間拿到了成人高考本科的畢業證。同時，還報了很多學習班，舞蹈，瑜伽，吉他，素描，攝影，花卉，烹飪……此時的我，沒有人會想到曾經那般卑微過。

　　然後，我遇到了羅，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事業成功，頭髮已經謝頂，有一個很誇張的啤酒肚，個子很矮，典型的南方男人。這樣的人，根本沒法和莫比，可是，他給了我一張永遠刷不完的卡，帶我去各種高端人群的聚會，去不同的城市旅遊，給了我所有女人都幻想的虛榮，那些關於愛情的幻想，終於敗在現實面前。

　　羅在全國有很多家分公司，經常各地來回飛。我白天睡覺，夜晚就一個人去酒吧，喝酒，跳舞。蒼白的容顏，長長的褐色捲髮，柔軟的腰肢，冷漠得像繾綣起來的刺蝟，尖銳地拒絕掉所有的挑逗和搭訕，我不想給自己找麻煩。

　　直至再次遇見莫。

　　三、

　　莫是來參加朋友的生日聚會的，在走廊里和喝的爛醉的我迎面撞上，他驚叫了一聲，小可？聲音有些顫抖。我抬頭，看到了那雙依然清澈明亮的眼睛，比起八年前，他成熟了，卻更加英俊逼人。

　　片刻的恍惚和驚異之後，我立馬恢復原來的冷漠，淡淡地說，對不起，我不認識你。

　　但是，他沒有了八年前的羞澀和內斂，咄咄逼人，他說他不會認錯的，他問我為什麼會喝這麼多，他說女孩子喝多了很危險。我笑了，抬起頭直視他的眼睛，他開始有點窘迫了，但還是把手伸過來扶住了搖搖欲墜的我。

　　送我回去的路上，他問了我的近況。我隨口胡謅了一番，說自己在一家私企做銷售，因為應酬，迫不得已，才喝這麼多。他說，現在的我，沒有女朋友，我，能不能重新約會你？

　　我笑了笑，準備離去，他跑來把名片塞到我的手裡。我的心裡暖暖的，儘管我知道這很荒唐，也已經違背了我最初和羅在一起的原則。

　　從那之後，莫經常會在樓下等着，帶我去吃飯唱歌喝茶，然後規規矩矩把我送回家。他一直都是清澈溫和的，看我的眼神依然像一片深藍色的天空。看到他的時候，我會突然覺得心裡的時光如潮水退卻，忍不住涌動着溫柔酸楚的感覺。

　　但我對他，一直不慍不火，我希望他消失，尤其在羅回來之前，可我又希望他永遠都這樣。

　　四、

　　半個月後，羅回來辦理一些手續，又走了。新公司正在籌備中，這次他會離開的更久些。這天吃飯的時候，我點了紅酒，喝到一半時，他忽然長久的凝視着我說，真希望每天都能看到我。他的眼裡滿是真誠和愛憐。

　　我的心臟被什麼緊緊的揪住了，生疼生疼。他身上有一股好聞的香草味，我忽然小聲說，帶我走！

　　我看到他微微怔了下，然後溫柔的說，你喝醉了，早點回去休息吧！然後一言不發，把我送回住處。

　　回去之後，我失眠了。坐在地上，喝了很多灌啤酒，依然難以入睡。我拿起手機，給他發消息，我是一個讓你失望的女人，忘記我吧！以後不要再聯繫。幾秒鐘后，收到回復，小可，你一直在我心裡，我從來沒有一天把你忘掉。我笑了。我一早就知道，男人是有侵略性的動物，是獸，越是得不到，越是喜歡。

　　我繼續追問，那你剛才？他回，因為我喜歡你。久不落淚的我，頓時淚如雨下。遇見羅之前，身邊的男人，來去如雲，沒有一個人這樣乾淨、純粹的對我。包括羅，我們之間，也只是一場交易，只是不同的是，這個交易的時間，長了些。我再次覺得惆悵，傷感。

　　想了一個晚上，終於決定離開羅，然後洗盡鉛華，嫁給莫，做一個良家婦女。

　　五、

　　羅回來的前一天，我去見了莫的父母。莫的母親精明能幹，我謙恭小心，整個場面沉悶而壓抑。我抬頭遇見莫歉意的眼神，終於壓住了要走的衝動，繼續微笑。

　　送我回去的路上，莫緊緊地擁着我說抱歉，他說父母不會來這個城市生活，所以，今天的事情，我大可不必擔心。我理解的回抱着他，告訴他我很好。到樓下時，他問，可不可以請他上去坐坐，我說，當然可以。這個房子，羅並不知道，這是完全屬於我的天地，從一開始，我就知道，我和羅之間，各取所需。所以，我從來不曾在意名分。他的卡上的透支額度，就是對我最好的安慰。

　　我親手做了幾樣甜點，放了一首意大利的舞曲，輕柔的音樂，暗淡的燈光，可口的點心，還未喝酒，就已經醉了。我看到他眼神中的迷離，然後就聽到他對我說，小可，我們馬上準備結婚的事情。我點頭，順勢倒在了他的懷裡。

　　第二天睜開眼，就看到他準備好了的早餐。那一刻，忽然覺得揪心的幸福着。每天早上醒來，看見他和陽光都在，這就是我想要的未來。

　　六、

　　羅回來后，我提出了離開。他楞了一下，問我是否愛上了別人？我沉默了一會，搖了搖頭。我知道他的個性，我不想給莫帶去不必要的麻煩。

　　羅冷冷地盯着我看了很久，說，可以。我激動地說謝謝，但他說，還有個前提，最後一次陪他參加一次聚會。我沒有任何拒絕的理由和資本。

　　身着晚禮服，畫著濃濃的妝。我去了。然後，看到了讓我後悔一生的畫面，莫和他的同事也在。我看到了羅陰險的笑容，這個男人，查清了一切，故意布了一個局，等待我自投羅網。

　　我的大腦開始窒息，在暈倒的前一秒，我看到了莫冷漠而痛恨的眼神。

　　醒來的時候，獨自一人在酒店裡。手機里有兩條信息，一條是羅的，他說他可以當做什麼都未發生，只要我繼續留下來。一條是莫的，他說可以接受我的貧窮和不優秀，卻不能接受我是這樣的女人。他還說，如果我是一個清清白白的女人，該有多好。

　　我盯着看了很久，沒有言語，沒有眼淚，不吃不喝，昏昏沉沉過了三天。然後把手機扔在了馬桶里。

　　七、

　　我簡單的收拾了幾件衣服，離開了這個城市。那所房子，賣掉了，錢寄給了曾經寄居的親戚。他們，沒有給我愛，卻讓我活了下來，我感恩。

　　我再次一無所有。

　　愛情，在最初的相遇里，可以是一段自由的激情，但是在生活的長久考驗中，它所受的束縛卻是如此沉重。我，沒有能力；莫，沒有勇氣。我們改變不了彼此的軌跡，或者，根本就是愛得不夠深。

　　我來到了南方的一個小城，隱姓埋名，辛勞的工作。三年後，嫁給了一個離異的當地人，過着清心寡欲的居家太太生活。我以為我已經忘記了莫，後來才知道，世上最大的悲劇不是分離，而是分離后還不能忘記。

　　那是一個夏日的午後，百無聊賴之際，我再次一人來到酒吧小坐。旁邊有兩個醉酒後的年輕人在談論愛情。背對我的那個人，像極了莫，我一直看着，目不轉睛卻不敢相認。我聽到他說，有些愛情過去了，一輩子都不會再回來，可是曾經愛過的人會是心裡的痛和痂，像胸口的硃砂痣，和記憶里永不凋謝的花。

　　我獃獃地聽着，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莫，縱然不是，也肯定是一個如莫一樣，曾經愛過的男子。

　　良久，我默默離去。我想，每一個女子都會在愛情的最初，卑微地愛過一個男子，然後錯過，他永遠在心裡柔軟而模糊地疼着。每一個男子，內心深處，也會有一個如硃砂痣般的女子，得不到，忘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