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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南河交會——山西鐵建·故地重遊

手機:M版  分類:優秀隨筆  編輯:小景

  重返南河交會

  ——山西鐵建·故地重遊

  1970年5月7日—12月15日,是我們在山西繁峙修建京原鐵路度過的歲月。彈指一揮間,四十年過去。2010年5月7日、8月23、24日,我重返當年所住的村子——南河交會,重訪那一片藍天、那一道山脈、那一片谷地、那一條河流、那一座烽火台、更有那一條難忘的鐵路線,去找尋當年的艱苦生活,當年的施工勞動,特別是當年的精神世界。這一切,業已遠逝,恍若隔世,我甚至感到恍惚,自己曾經有過這樣的經歷,過去曾經有過這樣的時代?

  京原線京原線是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修建的一條戰備鐵路,是當時的“三線”建設工程,代號3201。這條鐵路北京起始,經河北西部,穿越太行山進入山西,沿滹沱河谷地至原平,與同蒲鐵路相接。全長418公里。1965年開工,1971年竣工通車。我們山西鐵路建設兵團太原民兵師,修建的是山西繁峙境內的一段鐵路。太原民兵師,共三個團,由太原市8000餘名知識青年組成,師團連級領導由太原警備區、公檢法和政府部門的幹部擔任。我的連隊是一團十二連。京原線完工後,太原民兵師回太原稍作休整,於1971年春節後轉戰古交,1972年九月完成任務后建製取消,全部鐵建戰士分配了工作。

  在京原線之前,北京到太原的鐵路,最便利的只有經石家莊至太原的線路。這條線路要經京廣線,從戰備的角度看,顯然不夠安全。京原線全線都在山區,完全符合戰備的要求。1971年建成后的三十餘年,雖然沒有打仗,但京原線在山西的經濟建設中,卻發揮着重要的作用,它既是北京至太原的鐵路交通幹線,也是晉煤外運的主要幹線。由此可見,三線建設不僅符合當年的戰備需要,也為內地經濟建設做出了顯著的貢獻,為以後的經濟發展打下了堅實的基礎。現在提出的東中西部區域經濟發展戰略,與當年的三線建設可謂異曲同工。

  繁峙地處晉北高原,北東南三面皆山,惟西南開口。北為五嶽之一北嶽恆山山脈,山嶺舒緩,內長城如一條盤龍蜿蜒其上;南為四大佛山之首五台山脈,山峰陡峭,最高峰3058米,有“華北屋脊”之稱。兩山由東北向西南傾斜,在東面相連於泰戲山,海河水系的滹沱河發源於此。兩山之間的滹沱河谷地,寬不過十餘公里,長四十餘公里,海拔千米左右,屬於忻定盆地的東北邊緣。滹沱河谷地,西有雁門關,東有平型關,均為內長城的兩個重要隘口,是扼守晉北的天然屏障。由西向東分佈着繁峙縣城、砂河鎮、大營鎮三座古鎮。恆山、滹沱河、五台山,平行相伴,表裡山河,實乃自然造化;滹沱河、京原線、108國道,同向而行,同為經濟大動脈。

  恆山山脈和五台山脈之間,縱向間隔着長長的防風林帶,像一條條綠色的臂膀把兩山相連;恆山山脈上十餘座烽火台,傲然屹立,遙相呼應,護佑着滹沱河谷;滹沱河兩岸樹林稀疏,河流緩緩西去;傍晚時分,晚霞滿天,七彩紛呈,令人心醉。我曾指着《人民畫報》上的芭蕾舞劇《紅色娘子軍》的晚霞劇照,對同學說,我們那裡的晚霞就這麼美,他們有些不信,還能比畫更美?這裡自古就是古戰場,千年前的滿門忠烈楊家將,七十年前的平型關大捷都發生在這一帶。這裡的自然地理、人文歷史,令人心生敬意。儘管如此,剛來時,因思想和生活上諸多的不適應,這裡總給人以偏遠蒼涼之感。後來慢慢適應了,我漸漸覺得這裡的自然風貌、人文景觀和戰備工程——京原線,有着某種內在的聯繫,有着某種共同的內質,於是激情燃燒,寫了一篇滿懷豪情的散文。至今我都把這篇不長的文章,當作我文學道路上的開山之作,具有里程碑的意義。

  在當時的國際形勢下,毛主席指示“三線建設要抓緊”、“三線建設要搶在戰爭前面”,因此戰備工程都是在“爭時間、搶速度”地進行。那是一個崇尚“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精神的年代,是“革命加拚命,拚命幹革命”的年代。繁峙氣候乾燥、多風沙,素有“天下十三省,大營總風筒”之說,我們每天施工時間多在十個小時以上;那又是一個物資匱乏的年代,在施工最緊張繁重的時候,我們的糧食定量由54斤降到了45斤,經常餓着肚子幹活。主要食物是當地的“紅面”(高粱面),即不好吃又難消化。生活環境之艱苦,勞動強度之大非現在的年輕人可以想象。那段歲月,真有一種脫胎換骨的感覺。正像兵團領導所講:“8000多名學生在較短的時間內,闖過了思想關、生活關、勞動關,經歷歲月風雨的洗禮和艱巨勞動的磨鍊,為“三線”鐵路建設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這大概是對那段歲月所做出的最貼切最客觀最經得起歷史檢驗的評價了。

  四十年的懷念繁峙鐵建的經歷,雖然只有大半年的時間,但對自己來說卻是刻骨銘心,終生難忘。大概因為這是自己從學校走向社會的第一步,是自己人生的第一個工作,這樣的工作又發生在那樣的一個年代。在以後的四十年裡,自己在人生的旅途上忙於生計、忙於工作、忙於家庭……奔波不停,無暇顧及逝去的路,鐵建的回憶往往是一閃而過。多次坐火車去北京,走的都是京原線。每當火車隆隆行駛在繁峙的土地上,鐵建的生活總要浮現出來,令人心生波瀾,五味雜陳。可惜的是,無論往返,過繁峙都是在深夜,大多情況下,我睜大了雙眼也只能看到窗外夜色茫茫,尋覓不到當年的印象,空留些許無奈;月光好的時候,能看到兩邊的五台山脈和恆山山脈,朦朦朧朧、連綿起伏。遙想當年,明月當空,我坐在老鄉家院子里,看到的也是這個景象,憑添萬分感慨。

  終於離開了熙熙攘攘的奔波之路,心靈回歸寧靜。我開始懷念起過去的日子。我漸漸悟道,那遙遠的日子裡可能存在着許多人生的哲理和價值,值得你去思考、去尋找、去挖掘,那裡是否存在着人生的“寶藏”?於是,我開始了我的懷舊之旅,走進了我過去的生活——不論它離現在有多麽遙遠,是否隨着時光流逝還是被歷史塵埋。

  南河交會現在是什麼樣子,大營呢,小柏峪呢,曾經熟悉其它地方呢?

  “坐地日行八萬里,巡天遙看一千河。”我在電腦上使用谷歌地球軟件,先從天上俯瞰那片土地。啟動軟件后,我的視點迅速由距地1萬公里的地外空間向藍色的星球飛去,大地迎面撲來,視點掠過了別的國家、別的省、別的地區,在距地200公里時,恆山山脈、五台山脈、忻定盆地清晰地展現在視野里,黑色的京原線醒目地標誌在滹沱河谷地上。高山丘陵的走勢如同枝葉脈絡,山谷溝壑的溝沿好象九曲迴腸,田野象無數個條格拼接起來的巨幅織錦,村莊星羅棋布。

  距地20公里時,砂河、大營、南河交會、北河交會、馬庄、小柏峪這一片土地顯現在眼前,頓生親切之感。這是一片多麼熟悉的土地啊,我們在這裡戰風沙、斗酷暑,灑下了多少汗水,度過了多少日日夜夜!

  距地1。5公里時,可以清楚地觀看南河交會了:房屋、街巷、鄉道,歷歷在目,還有與它隔滹沱河相望的北河交會,也同樣清晰可辨。令我驚訝的是,南河交會以及北河交會這兩個村子似乎沒有多大變化,不僅地形地貌沒變,就是村子形狀、格局、街巷、鄉道、乃至房屋似乎還都是當年的樣子,四十年過去了,竟依然如此,真讓人不可思議。過後也轉為驚喜,自己不就是想看到當年的景象嗎?原貌保存得越多越好,懷舊價值當然就越大。衛星圖大概拍於冬季前後,田野裸露,一片土黃色,像做了仿舊處理,更增添了歲月的滄桑。

  衛星圖象微距攝影一樣細微可辨、真實豐富,使我對這一片土地認識的更加深入,重返這一片土地的念頭更加強烈。

  引言:2010年5月7日今天,是鐵建四十周年紀念日。四十年前的今天,我們太原民兵師乘坐一百多輛大卡車浩浩蕩蕩地離開太原開赴繁峙。四十年後的今天,我隨五連的李益榮、康學毅等鐵建戰友乘坐大巴車重返繁峙。這次的路線是先直接去繁峙東面的平型關,再從平型關折返大營附近當時連隊的駐地,五連的東山泉、十二連的南河交會和十連的砂河林場,當晚住砂河。

  平型關平型關,位於繁峙與靈丘兩縣交界處,北連恆山山脈,南接五台山脈,向為晉東北交通要衝,是山西與京冀相通的古驛道。因其地勢險要,戰略地位十分重要,自古以來都是兵家必爭之地,更因抗戰時期的平型關大捷而久負盛名。

  1937年“七七”事變以後,日本侵華戰爭全面開始。在中華民族的危急關頭,國共兩黨挽手合作共同抗日。共產黨領導的紅軍於1937年8月改編為八路軍,115師同月即開赴山西抗日前線。9月中旬,日軍逼近晉東北內長城。為阻止日軍繼續南下,第二戰區主力在平型關至雁門關一線設防。9月25日,115師配合正面守軍,在平型關東側設伏,一舉殲滅軍坂垣師團第21旅團後續部隊和輜重部隊1000餘人,繳獲大批軍用物資。平型關大捷,震動了朝野,在國際上產生了很大影響。它不僅是八路軍出師抗日的首戰大捷,也是七七事變以來,中國軍隊的第一個大勝利。粉碎了日軍“不可戰勝”的神話,鼓舞了全國人民堅持抗戰的鬥志。這就是平型關大捷的重要意義。

  當初我們來到繁峙,知道了這裡的四處名勝古迹:五台山,恆山,雁門關,平型關。兩山兩關,它們的不同文化內涵,都令我神往。但那時外出靠的是兩條腿,時間是用步行計算的。因此,除了平型關最近外,其他都是可望不可及了。更何況平型關在我們的心目中,有着強烈的崇敬之情,因此平型關就成了不二之選。

  1970年8月的一個星期天,連里十二人相約組成了一支小分隊開赴平型關。有我、劉仰先、朱英、鄧福新、趙健群、江堯、徐仁義、路人、劉清俊、楊循進、蔡林。我們早上七點二十分出發,先到108國道上截車,未果。於是下定決心,邁開雙腳,開始了我們的朝聖之旅。去的時候很輕鬆,玩着聊着欣賞着周邊的風景,遇到老鄉問問路,調整一下行軍方向。一路上精神煥發,腳底生風,不覺路遠與疲乏,比起施工勞動來說,這當然是一種休閑娛樂了。

  進入山區,溝壑縱橫,山谷幽深,一條山路蜿蜒通過。平型關關城虎踞嶺上,雖經風摧雨打,雄姿依在,高大的拱門門額上鐫刻着三個大字:“平型關”,字體雄健渾厚,讓人頓生思古之幽情。略作逗留後,繼續前行,去當年的戰場。平型關伏擊戰發生在平型關東面大約5公里處。到了這裡,看到了當年林彪的師指揮所和平型關戰役指揮所,都立有石碑。在主戰場的老爺廟樑上,山下是大片坡地,這裡曾經發生過激烈戰鬥。我把眼前的畫面與曾經看到的一幅戰場照片相印照,努力想象着當年激烈的廝殺場面。當年的荒坡現在已然是成片的梯田了。老爺廟還在,聽說是解放后重修的。

  平型關大捷紀念館坐落在老爺廟樑上,一條大道由山腳直通而上,遠望很壯觀。紀念館主體剛剛建好,中間高兩翼低,大玻璃窗,很是氣派。一些解放軍戰士和工人正忙碌着,是63軍和省建六公司負責施工。我們說明了鐵建身份,得以進去參觀,但不讓照相。展室青磚鋪地,白石灰牆面,展品還沒布置好。牆上掛着文字、圖表和照片的展板,地上散放着一些八路軍的大刀、日本鬼子的破鋼盔。在這裡我偷拍了一張照片,我蹲在八路軍戰場殺敵的油畫前,手持八路軍的大刀,腳前放着鬼子的鋼盔,還把有彈孔的一面朝外,體會了打鬼子的感覺。

  由於時候已經不早,來不及再看其他幾處戰場。在省建六公司的食堂吃了飯,伙食比我們好多了,讓人羨慕。飯後踏上歸程,已經下午七點二十,還沒出山天就黑了,於是開始了夜行軍。微弱的月光映照着峽谷,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我們十二人排成一行前行,時而越嶺,時而涉谷。大家精神振奮,豪情滿胸懷,高唱着“大刀向鬼子頭上砍去”“我們都是飛行軍”……,頗有游擊隊夜襲鬼子炮樓的英雄氣概。行進中還時時報數,以防人員走散。深夜在大山裡,還是有些恐怖感的,尤其是走在最後的一個人,背後只剩下空寂的夜幕,想想就會頭皮發麻。終於出了山,走到了平地,就輕鬆了許多。我們急切地往回趕。有一段時間,都默不作聲,只聽見刷刷地腳步聲。後來睏乏襲來,腿也變得沉重了起來,只剩下無奈的堅持了。接着又迷了路,大家七嘴八舌,民主決策、竟摸到了滹沱河邊。又找到橋,過了橋,就離南河交會不遠了。回到村裡已是第二天凌晨三點二十分。原預計最晚夜裡十一二點就能回來,沒有想到幾乎走了一通宵。此行共用了二十個小時。現在我用搜狗地圖測了一下距離,南河交會距平型關近30公里,加上山路的曲折和夜裡迷路,往返共走了一百多里路,且大部分是山裡的夜路。

  回到屋裡疲乏至極,倒頭便睡。似乎沒多久就響起了起床號,原想硬撐着上工,這樣可以沒耽誤上工而少挨批評,卻實在爬不起來了,迷迷糊糊和同屋的人說了一句就悶頭大睡。後來聽說早點名時指導員讓去平型關的人出隊,結果只站出來幾人。我們沒有起來的人反倒躲過了在全連面前挨批的難堪。上午我也沒出工,下午才上工地。後來連里也沒再批評,大概是這裡有幾個班排長,再則人都安全返回了,只讓在班裡做了檢查。有些人有意見,是沒有叫上他們一塊兒去。此行非常高興,尤其這一夜的急行軍,讓人終身難忘。在以後的人生旅途中,再也沒有遇上如此豪邁而又浪漫的夜晚了。

  這次隨五連再來平型關,就大不相同了。我們乘坐大巴車直抵平型關大捷紀念館,全然沒有了當年跋涉的艱苦。紀念館前的高台階下寬闊的廣場、八路軍參戰主要將領塑像以及題詞碑顯然是新建成的,但攀上高台階,眼前的紀念館卻有何曾相識之感,整體建築正面還是當年的摸樣,為中間高兩邊低的對稱建築,只是外牆貼了紅白色的瓷磚,靚麗了許多。主體是五開間的兩層,一層為大廳;後面及兩翼為一層展廳。大理石地面,展廳更加考究,展覽方式也更現代化了。四十年前我在這裡照相用過大刀和鋼盔依然健在,只是安放在了玻璃框中,打上了射燈,真真成了歷史文物了。想想也是,那時離平型關戰役才三十三年,而今再來已是七十三年了。

  也是由於時間關係,我們沒能詳細觀看,照了一些照片后就匆匆離去了。紀念館對面的山樑上的桃花盛開,一簇簇白裡透紅的桃花散布在黃褐色的土坡上,帶着無限的春意。汽車行駛在路上,我在想,今後還會有多少人,能象我們當年那樣,懷着無比崇敬的心情,跋山涉水,來這裡憑弔當年的抗日戰場,緬懷先烈的英雄事迹呢?時隔四十年的那次平型關之行,也一樣成了歷史陳跡吧。這次重返南河交會,先拜謁平型關大捷紀念地,倒彰顯了當年的時代特色,更賦予了此行的時代意義。

  南河交會(一)南河交會距西面的大營約三公里,座落在滹沱河南坡。村莊綠樹遮蔭,村北滹沱河由東向西流過。北河交會在滹沱河北坡,綠樹環繞,村後山上有一座烽火台,遠處是連綿的恆山山脈。兩村格局相似,宛如一對親姐妹,一派清靜悠遠的塞外風光。因京原線緊靠南河交會村南,我們全連駐紮在該村。

  我們從五連的駐地東山泉到南河交會時,已是傍晚時分了。從108國道下來,沿069鄉道穿過鐵路涵洞就到了村口。這條069鄉道連接着南北河交會兩村。村口路東是新蓋的幾排大瓦房,路西是一些老房子,能看出是當年的摸樣:三開間坡頂瓦房,磚土混合牆體,圍一個夯土牆的小院。院院相連成排,小巷橫豎分隔,形成村子的格局。

  村口有幾個人聚在一起。我問一個年紀稍長的男人,說起當年修鐵路的事他居然記得,這讓我十分高興,他姓趙,很熱情地領我去看老房子。走進了小巷,陌生又熟悉的景象撲面而來:曲折的窄巷,夯土牆的小院,三開間的瓦房,木格門窗,院子里的大方茅坑,完全是當年的老面孔。看着這些老房子,心裡抑制不住陣陣激動。但沒有找到自己當年住過的房子,也沒能打聽到房東,房東是孤兒寡母,本本分分,兒子年齡和我們相仿。說起當年的伙房,老趙領我去了那裡,只看到一個院子,兩間老屋,面目皆非。村裡基本還是老樣子,舊房為主,間或有一些翻蓋的新房。這些老房陳舊斑駁,院里雜草叢生,小巷土牆剝落。四十年了,如同時光停滯,讓人不得其解,真是和谷歌地球上看到的相同,只不過身臨其境,一切都生動鮮活了。

  因為還要去十連,只能草草轉轉就匆匆離開。但來到了當年的村子,見到老房、舊院、小巷依然還在,心情還是激動不已,久久不能平靜。雖然“歸來老房皆依舊,相逢何必曾相識”,但沒有見到住過的老房子和房東,總留下些許遺憾。

  當然,此行不能釋懷,我和五連的戰友說,我還要再來。

  引言:2010年8月23日三個月後的今天,在妻子的陪伴下,我在太原坐上了開往繁峙的火車,再走京原線,重返南河交會。幾天的連陰雨,總算晴了。秋日朗朗,天高氣爽。乘客多是那一帶的人,一路上聊着天,頗有回鄉的感覺。火車駛離原平后,轉向東北進入滹沱河谷地,恆山山脈和五台山脈夾道相迎。恆山山脈面陽,黃褐色的山體層次清晰;五台山脈背陰,黛青色的山體顯得朦朧。遠近的田野、村莊、樹林歷歷在目。走了多少次京原線,坐在火車上看到這幅景象還是第一次。這就是我當年生活勞動過的地方,這條鐵路就是我修的,當我向周邊的旅客說起時,毫不掩飾自己的光榮感。

  砂河火車中午抵達砂河。砂河,滹沱河谷地的一個重鎮,它距西面的繁峙縣城近30公里,距東面的大營近20公里。砂河有一條通往五台山台懷鎮的公路,是五台山的北口,北京、內蒙方向來的遊客可以由這裡進山。砂河站現改名五台山站,名字響亮了,提高了知名度。

  砂河當時是二團團部駐地。因相隔較遠,我們來的比較少。記得我們來砂河中學打過籃球,學校好像就在路邊,一個院子里兩列並排的坡頂瓦房。那時砂河很小,如今的城鎮棋盤格局,幾縱幾橫,寬街大道,典型的現在城鎮模式,早已沒有了當年的摸樣。

  我們住在砂河,當地的小侯受朋友之託接待我們。

  南河交會(二)午休后小侯開車陪我們去南河交會。走108國道一路往東,車行大約十幾公里後向北拐入069鄉道,走岔了路,來到鐵路旁的一片小樹林里。這裡的景象很熟悉,當年施工的環境就是這樣,到處都有小樹林,地面是一層薄殼的沙礫,現在還是如此。路基旁的取土坑依稀可見,只是長滿青草,不那麼明顯了。

  進村后我們直奔老房子一帶尋舊。這次時間相對寬裕些,比較從容,想盡量把老房子都看到,看的詳細一些。我們在街巷裡轉來轉去,只要院門不鎖和沒有狗的院子盡量進去。不少舊院老屋空無一人,有的是下地去了,有的就沒人住。小侯說,現在村裡許多老屋已不住人,房主要麼蓋了新房要麼搬到砂河、繁峙去住,空房子甚至要僱人居住。老房子留着是因為佔著宅基地。原來如此。

  轉到後街,看到村西巷口有些人圍坐在那裡,猜想是本村人,這正是了解情況的好機會。近前一看,大都是中老年人。一提當年修鐵路的事,不少人都記得,一下拉近了我們的距離。他們打開了記憶的閘門,七嘴八舌地說了起來。我讓他們看了當年的照片。其中一個年長者,也姓趙(原來這個村子大部分姓趙),說自己當時是村裡的會計,就負責和連里打交道,情況最為熟悉,還隨口說出了連里喬尚文、王若凡的名字和一些事情,後來分配到什麼地方,直讓我吃驚他的記憶力。早聽說會計都是村裡的能人,真是不假。當我打聽房東的情況時,在場的人想了半天卻對不上號了。

  我請老會計領我去看看老地方,問起連部,他說那個房子已經拆了。說到伙房,他也說還在,馬上帶我們去看,也是一個夯土牆院子,一排三開間瓦房,但不是上次來的那個地方。不知到底是哪個,需要考古了。

  在院子里與房主人交談時,老會計蹲在地上掏出煙袋鍋抽起了旱煙。我定睛一看,這不是當年的“一口香”嗎?我從老會計手裡接過來仔細端詳,正是那個“一口香”:煙桿是羊的小腿骨,煙嘴是一截細鋼管,煙鍋是小口徑子彈殼,殼底朝上,沖一個凹口。煙桿兒上掛着一個小羊皮煙袋,裡面放着本地產的煙絲。煙鍋很小,只能按上一點煙絲,用火繩點着,嘬一口就沒了,就這樣放一點嘬一口,如此反覆,所以叫“一口香”。看着十分麻煩,但要得就是這個“勁兒”,男人們沒事蹲在一堆兒,滋滋有味的品着“一口香”,不厭其煩。用現在的話說,那叫一個境界。我們那時覺着好玩,也嘗試過,確實有點意思,但誰也沒有那個耐性堅持下去。真沒想到了幾十年之後村裡人還在抽“一口香”,都可以當選為物質文化遺產了,唯一不同的是點火改用打火機了,可見傳統之深厚。

  我們又來到村北口。一出村口,眼前豁然開朗。在這片開闊的谷地上,漫坡下應該是滹沱河流過;河對岸的北河交會掩映在綠樹中,後山的烽火台背襯着綿延的恆山山脈,傲然聳立,雄視河谷;群山上白雲舒捲,更顯天地寥廓。這是一幅多麼熟悉的山水村居圖,經過四十年歲月的洗禮,我驚嘆這幅山水村居圖依然如故,依然這麼天然秀美。我覺得,這幅山水村居圖已成為此地的經典畫卷。村北這一帶是我當年最喜歡的地方。它的開闊、悠遠、靜謐,深深地吸引着我。我當過幾天司號員,清晨早早來到這裡,清風拂面,一片寧靜,看東方之既白。閑暇時,我總愛一個人來河岸的小樹林里,我躺在草地上,樹影婆娑,四野寂靜,內心也感到異常恬靜。在這裡,我嘆天地的高遠空曠,我嘆心靈的清澈空明。有一種從未有過的無拘無束,無羈無絆的感覺油然而生,如古人云:“日月為扃牖,八荒為庭衢,幕天席地,縱意所如”。

  有幾張樹林中的照片就是在這裡拍的,現在這裡樹林沒有了,都變成了莊稼地。村口有一座石橋,當年是石拱橋,頗有造型,我們也在這裡照過不少像,現在改成了石板橋。我站在坡上,看不到滹沱河,上次來時聽說已經沒有水了,問老會計,他說還有。我興奮地向坡下走去,近前一看,果然一條小河流淌着,在青草地上沖刷出一條彎曲的河溝,兩米多寬。河水流經069鄉道時,在路面散開后水就很淺了,要踩着石頭過河,過去也是如此。突然我產生了疑惑,這就是滹沱河嗎?我記得當年在小樹林那邊看到的滹沱河有幾十米寬。記憶有些恍惚了。這個貌不起眼的小河,卻是一條外流河,它流經山西、河北,過天津入渤海,是海河水系的源頭之一。天津人視海河為“母親河”,在這條母親河裡,就流淌着滹沱河水。滹沱河不僅哺育了山西的人民,也以她寬廣的胸懷,哺育着河北、天津的人民。

  忽地,我有些恍惚,是這條河把我送到了天津嗎?四十年前的相遇,註定了緣分,一切都在冥冥之中?

  返回村裡,老會計又帶我們去參觀新建的村廟。村廟位於村東邊,高牆大院。從院子東南角的門樓進去,院子正北,一座建在高台基上的五開間大殿氣宇軒昂,這是“隆慶寺關帝殿”。我登台階進大殿,請了香,拜了關公。我虔誠地祈福關老爺保佑這個村的村民,也保佑我們這些在這裡生活過的鐵建人。大殿對面是一座大戲台,名為“吉旺舞台”。可以想見在喜慶的日子裡全村男女老少聚集這裡,與關公一起看戲的熱鬧場面。據小侯說,繁峙歷來有五台山僧人後院之說,因此村村蓋廟,供奉何路神仙倒沒有一定之規。院中一棵大樹系了不少紅布條,老會計說這是一棵老樹,我們在時就有了,我倒記不得了。

  從村廟出來,我們去老會計家,想為再來時找個住的地方。他家在老房子這一帶,新建的磚瓦房和磚砌牆。我又順便拍了些老房子的照片,不想就是這隨意一拍,就拍到了我當年住過的房子,當時卻渾然不覺。實乃天意啊!

  離開村子,車行在路上已近傍晚。滹沱河谷美麗的晚霞展現在天空中,不是火燒雲般的紅霞,只是在天盡頭露出幾抹紅雲,滿天則是青藍色調的霞雲,濃重淡青變化萬端,象巨幅的潑墨大寫意。青雲霞光,鋪天蓋地,讓人倍感天地之深邃莫測。

  引言:2010年8月24日藍天白雲,陽光明媚,天公作美。我計劃再去南河交會,好好看看村邊我連修的那一段鐵路。再在村裡轉轉,好好感覺一下。另外,爬烽火台,登高望遠,一覽滹沱河谷地的全貌,當年我們在山上拍過怪石溝壑;然後再去大營、馬庄、小柏峪。

  小栢峪我們先到小柏峪。小柏峪位於五台山脈北麓,半山村,多梯田,距離南河交會南大約六公里。我們驅車從108國道下來往南,沿鄉道一路上坡進到村裡。小柏峪村是個大村,清一色的石壘院牆和青紅磚大瓦房,村子的格局似乎沒變,地勢高是當年主要的印象。村西邊有一道峽谷,一條小河從峽谷里流出,谷口河灘開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鵝卵石。這些石頭是隨山洪裹挾下來,經年累月堆積而成。這道峽谷,是五台山脈北麓通向五台山腹地較大的一道峽谷。

  那年九月的一天,我們連來這裡撿工程用石。大山近在咫尺,抬頭仰望,巍峨雄渾。那是一個陰天,下午天更加陰沉,山間霧氣橫陳,遮住了山峰。突然,耳邊響起一種奇怪的聲音,似森林裡的樹葉嘩嘩作響,又似江河波濤相激。過了約數十秒,狂風大作,從山上刮下來猛烈地山風,撲面而來。我們立即背轉身子,仍感到強大推力推着我們向前跑,滾滾黃沙時時擦過我們身體向山下捲去。五台山就是這樣不客氣,頭一次接觸,就給了我們一個下馬威。聽當地人講,山裡很好玩,山勢險峻,風景優美。山路的崖壁上有兩個險峻的山洞,成群的野鴿子在洞口盤旋。再往裡走大約二十幾里山路,翻過幾座山,就是原始森林了,有老虎、豹子、蛇等深山老林中的主人。這就是小柏峪使我們着迷的地方。

  幾天後的周日,我和路人決定在再去小柏峪。我們在大營了吃了午飯,買了野餐用的餅子罐頭,又去馬庄師部的小賣部買了日用品,然後從馬庄沿山麓向西南直插小柏峪。我們走在山坡梯田的小路上,不時爬越溝壑。這是一片廣闊的梯田,從谷地縱向延伸到山腳,又向兩邊伸展開去。放眼望去,遠處的恆山山脈、滹沱河谷都在腳下,鐵路路基象一條細線在樹林中時隱時現。走在梯田上面,好象有一種地球縮小了的奇妙感覺,自己似乎變得偉岸起來。每每在這個時候,思維總是十分活躍,腦海里翻江倒海,一下子想到很多很多。後來看衛星圖,這塊梯田果然是這一帶山麓最大的梯田,面積好生了得。

  我們穿過小柏峪村,從山口爬上山樑,開始向紅崖進軍。山倒不那麼險峻,只是一個山包接一個山包,坡度很陡,只長草沒有一棵樹。爬過那麼多山,第一次爬這樣的山,真服了五台山。一會就看不到紅崖了,被又一座又高又陡的山包遮住了,以至於一時分辨不出它的方位。真渴,山上又沒有水。到了一個廢棄的小山村,寥寥幾間房,只剩下殘垣斷壁。實在爬不動了,我們就在廢墟上吃野餐,找到一些醋溜溜,解了渴,然後冷饅頭就冷罐頭。附近有一些樹,綠樹蔭蔭,涼爽宜人。下山的時候,為了走近道,我們走山溝。山溝曲曲折折,時寬時窄,兩邊崖壁高陡。落差也很大,經常要往下跳幾米,如果山洪衝下來,一定是瀑布成疊,氣勢磅礴。出了山口,看見幾峰駱駝,我們上去騎了騎,第一次騎駱駝,感覺很新鮮。這次大致玩兒了玩兒,沒有盡興,決定下星期日一大早進山,到車廠去,進森林裡去。張虎他們去過了,還買回了蘑菇。

  11月的一個周日。我、楊循進、趙建群、銀重智、一行七人又向小柏峪進發。這次的目的是往峽谷里走,進深山,能走多遠走多遠。已經是冬天了,我們都穿上了厚厚的棉襖棉褲,整齊劃一,黑白照片里很像軍人。從小柏峪山口進山,峽谷中間是河灘,我們沿着西側的一條土路往裡走。走着走着,河灘東側岔出一條山谷,正好能看到遠處高聳的紅崖,山峰陡立、犬牙交錯,真是“橫看成嶺側成峰”。我們在這裡拍了照片。繼續前行,看到路邊的一條山溝竟凍結了冰瀑,大約高二三米,寬四五米,層層疊疊,小巧精緻。最下面是一個較大的冰台,我們坐在上面拍了一張集體象,頗有韻味。

  峽谷越走越窄,大約走了十幾里路,走到了車廠。車廠是個小山村,建在河溝東側的山坡上,狹而長。我們已飢腸轆轆,於是就像工作隊下鄉一樣,找到村書記家吃飯。書記是個中年漢子,樸實熱情。但家裡只有山藥蛋,我們一想,那就山藥蛋蘸白糖吧。村長沒聽說過有這種吃法,說這兩樣相剋,是要中毒的,讓人感到山裡人的閉塞。我們去小賣部買了白糖,蒸好了山藥蛋,沾着白糖吃,這裡的山藥蛋好,又大又綿又香,很好吃,書記也吃了,算是開了眼界。這頓飯雖然簡單,但吃的很飽很舒服。

  吃完午飯,我們順着小路向山上爬去,一會兒就進了森林。這一帶都是原始森林,我們踩着厚厚的樹葉翻過一個又一個山頭,樹林越走越密,也變得陰暗起來。待我們又翻上一個山頭時,只見眼前山谷密密樹林,幽深陰暗,心裡感到一種恐懼。就在猶豫之時,谷底中突然湧起大團白霧,漸漸騰升充盈了山谷,迅速地向我們湧來,我們瞬時就陷入大霧之中,令人十分恐怖。我大叫一聲快跑,幾個人立即轉身連蹦帶跳地往山下跑去,直跑到來時的山路上,才放下心來。從衛星圖上看,當時我們所處的海拔已經過了1800米,比小柏峪高了四五百米,比南河交會高了六七百米,是當時我們所達到的最高海拔了。這個情景很恐怖但也很刺激,深深地印在了腦海里。回來時我們在車廠買了蘑菇等土特產,背着小口袋走在山路上,一幅滿載而歸的景象。

  現在的小柏峪山口,時時有礦石車進進出出,揚起陣陣煙塵。說是山裡發現了鐵礦,峽谷一下子變得熱鬧起來,沒有了昔日的寂靜。山裡的原始森林們,你們安然乎?

  馬庄離開小柏峪,我們驅車去馬庄。馬庄位於大營東南不遠,在108國道路南,靠近五台山麓。馬庄在山坡上,村中街道都是石子路,當時是師部駐地,我只因買日用品來過一次。師部大都是太原警備區的現役軍人,很有一種機關的的氣氛。師部設在村中的廟裡,廟前高台階下是一個不大的空地,那次來時大樹下停着兩輛“六九”——當年部隊常備的軍用吉普。上了高台階,進到院子里就是師部的辦公地,小賣部位於院角一個偏房裡。

  昨天聽老會計說原師部駐紮的那座廟已拆了,加上時間也較緊張,就沒有進村,只在村邊只照了幾張相,特別是遠距離地照了山坡上那一片梯田,就去大營。

  大營大營是繁峙最東面的一個大鎮,也是離南河交會最近的鎮,大約六公里遠,當時是一團團部駐地。大營雖是一個大鎮,但那時給我的印象卻是房屋低矮灰暗,街道狹窄逼仄,很有解放前的感覺。現在變化很大,五月來的那一次,感到除了那條鎮里主幹道還依稀是當年的格局外,其餘已毫無跡象了。前些年從五台山下來去大同,過大營時就沒有了多少熟悉的印象。現在的大營比砂河差些,但也在拓寬街道、鋪柏油路面。尤其在大營臨近的108國道上,兩邊都是汽車維修和飯店旅店的門面,從衛星圖上都可以看見這些簇擁在路邊的街麵店。那種或一層或二層平頂磚房,門面密集,招牌繁雜,在各地的公路邊到處可見,成了富有時代特點的一個景觀。

  印象很深的是大營飯館。好像裡面還不算小,但光線昏暗,房梁裸露,木柱支頂。四方卓、長條凳,擠得滿滿當當。吃飯的人很多,多為鐵建人,熱鬧嘈雜,煙霧騰騰,活脫脫一個七十年代的龍門客棧。這個飯館最出名的是有一個漂亮的女服務員,瓜子臉,皮膚白皙,秀氣文靜,讓人有“天涯何處無芳草”之感。許多鐵建人一到星期天就愛到大營吃飯,改善生活是二,一睹芳容是一。我還記得這樣的場景:女服務員穿着白大褂,在桌子間穿梭往返,目不旁視,面無表情。圍着方桌的人們,等飯的和吃飯的,都隨着她的身影轉動着腦袋,當時就覺得很搞笑的一個場景。後來想想也能理解,地處偏遠山區,施工勞動繁重,生活艱苦單調,紀律要求嚴格,只有星期天才屬於自己,只有星期天才能放鬆自己,都是城裡的年輕人啊。這個在大堂里穿梭往返的美麗女子,就像一隻在藍天遨遊的小白鴿,給我們帶來了無限的憧憬,也帶走了我們美好的寄託。這次我還打聽這個飯館,說是早就拆了。真是“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大營給我印象最深的應該是鞋底餅。當年大營的鞋底餅可真是天底下最好吃的東西了。鞋底餅是用本地產的胡麻油和的白面、包紅糖餡烤出來的餅子,形如鞋底,故叫鞋底餅。記得剛來繁峙不久,老吃不飽,我就特別喜歡找差事去大營,就為了買這個餅子吃,那時覺得很香很好吃,賽過任何高級點心。記的有一次,副連長讓我蹬三輪去大營採購,回來后覺得餓了,正好炊事班又缺了什麼,不好意思讓我再去,其實正中我下懷,二話不說蹬上三輪就走,在那兒買了東西吃了餅子就跑了回來。副連長為我不辭辛勞大為感動,一個勁地誇我,後來聽說竟想把我調到炊事班,那可是不用上工地的差事,但恰恰我不喜歡做飯。當時五中的同學張守中知道這件事的緣由,哈哈大笑不止。五月來大營時,看到四連的人買了一些鞋底餅帶回太原。這次我打聽到賣鞋底餅的店鋪,現在真是一家點心店了,麵包、蛋糕都做,傳統的鞋底餅也做。當時正在做一種圓圓的點心,店主說是月餅,很想買一點嘗嘗,但等不及了。現在再吃這個鞋底餅,覺得胡麻油味道很重,還有一股哈喇味,發苦。不知是傳統食品沒能保留原汁原味,還是真成了“珍珠翡翠白玉湯”的故事了。

  滹沱河經過大營。車過大營橋時,沒能看到,只見河床上都是很高的青草,想必河水也不會很大了。

  南河交會(三)離開大營,沿108國道往西,依然拐入069鄉道。我們在村邊的鐵路旁下車。一輛拖拉機停在那裡。下車后一個人迎了過來和我搭話,仔細一看竟是老趙,這麼巧。他第一句話就是你的房東找到了。寡母已經去世了,兒子還在,他的老房子還在。我頓時大喜:房東和老房子恰在我不無遺憾的時候,在最後一天出現了,這真是天不負我!老趙說他下地該回來了。在路基上照相的時候,見不遠處地里走來一個清瘦的老人,老趙說就是他,說曹操曹操到。等他上了路基,近前相見,他略顯蒼老一些,但仍能看出當年的模樣,當年很靦腆老實的一個農村青年,看樣子現在還是這樣的性格。我們年齡相仿,有人說,要想知道自己的臉老到什麼樣子,看看同齡人的臉就知道,此言八九不離十。我們都老了。房東也姓趙,叫趙常男,和老趙是親戚關係。

  他也很高興,寒暄過後馬上帶我們去他的老房子。他已經蓋了新房。我們跟着他七拐八拐,來到一個院子前。仔細一看,昨天我們竟拍到過這個院子。我記得原來的院門是在房子後面,要走過道繞過房子才能到前院。房東說,後來院門改到了前面,把后牆堵了。前院又加蓋了一間西廂房,院子里又種了菜地,所以我沒認出來。房子還是老樣子。進屋一看,堂屋和東屋打通了,成了一間房,更寬敞了。前兩次來時,看到不少老房子都這樣改了,過去三間屋確實太小。房東母子兩人當時住東屋,我們住西屋。中間是過堂,牆上有他們全家的照片。東牆上掛有一幅毛主席像,兩邊是貼有囍字的鏡子,可能是當年孩子結婚時的擺設。西屋基本還是原樣,只是修了個灶台,感覺屋子很小。房東說當時你們住了五個人,這麼小的屋子住五個人,現在真難以想象。老房子現在雖然不住人了,但里裡外外、炕上炕下收拾得整齊乾淨。

  那時我們和房東關係很好,三大紀律八項注意是我們的行為準則,擔水、打掃院子,完全是老八路作風;房東也主動給我們燒熱水,經常送一些吃的,房東寡母照顧我們像對自己的孩子。你若不了解那時魚水情的兵民關係,就很難想象一家人和五個大小夥子住在這麼小的三間屋子裡,關係能夠這麼融洽。

  看着老房子,心裡很激動,我在西屋待了好一陣子,在炕上坐一會躺一會,回味着當年在這裡的生活情景(那時我的日記中總把炕寫成坑,還真非相聲里的誇張)。走出屋子,來到院子里。仔細端詳,院子似乎也變得小了。我想象着當年我在月光下在這裡記日記、寫文章的情景。我的第一篇散文就是在這個院子寫成的,那是一個農村氣息很濃又很浪漫的月夜,月亮高掛在夜空,大地一片銀白。萬籟俱寂,空氣清涼。在院子里,我以鍋為卓腿,鍋蓋當桌面,以柳條帽為凳子,點着煤油燈,寫我的那篇散文。這個場景深深地留在了我的腦海里。我們全班的一張合影,也是在這個院子里拍的。我一邊與房東聊天,一邊仔細拍照房子、門窗、院子,我要把它完整地保存在我的歷史里。四十年後重返此屋此院,真是感慨萬千。

  門楣上釘着一個牌子:“創建安全文明鐵道走廊模範戶”,落款是山西鐵路護路聯防辦公室。房東的這個榮譽使我感到欣喜。那時許多老鄉沒有見過火車,是我們修建了鐵路,使這裡通了火車。房東,當地一個普通的老鄉,不僅在那時接納了我們這些鐵建戰士,而且在以後的漫長歲月里,默默地做着鐵路的“守望者”。這真是綿長的緣分。四十年前,京原線把我們牽到了一起,我們是築路者,他是房東;四十年後,京原線又把我們牽到了一起,我們是重返者,或說是回歸者,而他是“守望者”。

  離開老房子,又去看房東的新房。新房就在村南路口那幾排新房的第一排。高牆大院里,一排七開間磚瓦房。房子高大寬敞,光線明亮。兩兒子和一個姑娘都在外地打工和上學,又一代年輕人起來了。我和房東互留了電話,我還準備再來一次,在老房子里住幾天。回砂河的路上,我們在北河交會村北的山腳下略作停留,因時間關係不能登山了,只能近距離觀望山上的烽火台,以了此心愿。

  我們結束了這次的重返之行,下午三點五十二分坐火車返回太原。火車行駛在京原線上,兩邊的恆山山脈、五台山脈結伴相送,在隆隆的車輪聲中,漸行漸遠。一種不虛此行的滿足感充盈在我的心中。

  重返后的回想短短的幾天里,我感受到了京原線在當地人心中的分量,感受到了他們對當年築路者的情感。三次重返南河交會,每次遇到的老鄉一聽說我是當年的築路者,都流露出親切的表情,十分熱情。這讓我想起1970年12月14日,那一天我們全連撤離南河交會返回太原。為了不驚擾老鄉,我們在凌晨集合。不料在排隊上車時,全村男女老少都來了,依依不捨地與我們話別,場面很讓人感動,讓人不由得聯想到了老百姓歡送八路軍的場面。

  這次在砂河,我向開摩的的年輕人了解情況,當他知道我是當年京原線的築路者后,也流露出敬意,他說他聽老一輩人說起過修京原線的事。他說你為這裡做過貢獻,要用車的話價錢好商量。前年我隨四十七中同學張農生回內蒙建設兵團故地,在公路上因超速被交警攔住罰款,他們一提是當年的兵團戰士回來看望,交警也不好再說什麼就放行了。那年我們去黑龍江黑河公差,在路邊一個加油站加油,加油的年輕小姑娘問我,你們是當年的知青吧?我說你怎麼知道,她說看年紀象,現在經常有回來看的,話語間也流露着鄉情般的親切。她小小年紀怎麼知道這段歷史,大概也是老一輩人的口傳身受吧。五月與五連來的那一次,在大營公路上停車的時候,與汽車維修店的修理工閑聊,他們都是本地人,聽說我們是當年修京原線的,也很熱情,還幫我聯繫了農用小三輪送我到南河交會。

  那個年代的教育方針是知識分子走與工農相結合的道路,在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滾滾大潮中,我們的鐵建也是其中的一朵浪花。在大風大浪中,我們都是衝浪兒!當年我們在這裡付出了艱苦勞動,對祖國的國防建設、對當地的經濟發展作出了貢獻,自己對這裡產生了深厚感情,也收穫了當地人民的深厚感情。對那一段經歷,不僅知識青年自己永遠難忘,就是當地人民也永遠不會忘記。我總在想,那一段經歷可能出於被動,是一種無奈,有的人看到了其中的許多“大”,把她當作一種磨礪,從而投入了自己全部的身心,就產生了難以割捨的感情;有的人只把它當作一種無奈,只投入了身,心卻遊離其外,自然就不會產生感情。這就是歷史的真實,這就是感情的理性。我屬於前者。

  在最後一天見到房東,我總感到這是冥冥中的天意。京原線在四十年前把我們牽到了一起,四十年之後又把我們牽到了一起,千里因緣一線牽。這裡是否有厚重的內涵呢?這裡蘊含著的就是“火紅的年代、偉大的理想、崇高的精神、進步的思想、繁重的勞動、艱苦的生活、嚴格的管理、純樸的關係、樸素的感情、光榮的成就……”試想,失去了那個年代的這些精神與品質,這一條偏遠山區的鐵路何以能把我們牽連四十年?它不過就是一條普通的鐵路而已,你所參加的不過就是一場繁重的體力勞動而已。

  四十年,是一個人的黃金時代,幾乎是一個人的一生。四十年過去,我們有了多麼巨大的變化。我們走過了與過去截然不同的路程,思想又發生了多麼巨大的變化啊!自己對四十年前的經歷似乎都不能想象了,後代對我們的這段經歷更不能想象。

  歲月滄桑,世事更替。南河交會還在,老房子還在,當地人祖祖輩輩創建的幸福家園蘊含著豐厚的人性美。這裡的山山水水呢,它們又有多大的變化?當火車進入滹沱河谷,我看到兩邊的恆山山脈和五台山脈,還是那麼熟悉的身影;當我站在南河交會村北的坡地上,隔河相望,北河交會以及它身後的烽火台,依然是那麼熟悉的樣子,真是“人生易老天難老”,我感受到了強烈地震撼。它們靜靜地卧在那裡,似乎帶着微笑,是那種會心的微笑,意味深長的微笑,我感覺到了。這裡的山山水水和村莊一起見證了當年的一切,保存了當年的一切,讓我尋找到了當年的一切。

  當年的一切雖然已成為遙遠的過去,已隨時光流逝和被歷史塵埋,但京原線和那個年代的精神與品質,以及我們這些當年築路者的青春,已與千年前的滿門忠烈楊家將、七十年前的平型關大捷一起融入了這裡的山山水水,成為了這裡人文歷史的重要組成部分,成為了中華民族優秀文化傳統的重要組成部分。老子說:“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壽”。不老的是這些精神與品質,與天地共存。作為當年這一切的參與者和創立者,我們盡到了我們的歷史責任;當這一切與青山為友,流水知音,我們的心靈得到了最大的慰籍。“唯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主之無盡藏也。”我想,這山山水水中的無盡寶藏,當後人叩響其門時,會從中得到滋養,得到啟迪,會變的更加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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