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化太大了

　　現時走遍大江南北，聽的比較多的一句話就是：“我們這個地方這幾年變化太大了”！

　　是啊，中國這些年變化真是太大了！這種表面就可以一目了然的變化，不過是廣東、江蘇，還是西藏、新疆。好像憋屈了幾十年的發展動力，終於有了小試身手的出口。

　　毛時代，大家都沉浸在你斗我，我斗你的漩渦中，滿臉菜色的人們雖然吃不飽，穿不暖，但革命熱情在偉人的激發撩撥下，空前高漲，每個人穿着打着補丁的衣褲，響應着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的革命口號，勒緊腰帶，嘴裡還狂呼：要解放全人類！

　　不知道為什麼那時侯天災那麼多，每家每戶都在為一日三餐費盡心機，當然，革命家和人民公僕們除外，因為他們有不準一般人進門的特供商店。

　　反革命、叛徒、賣國賊……那時也很多，搗亂得國家沒有安寧，還有帝國主義、修正主義及其走狗們一直不死的亡我之心的憂患；還要防止地主、資本家們白日做夢、反攻倒算和變天帳等等，反正廣播喇叭中的男女整天都尖着嗓子，聲調高昂翻來覆去嘶喊着：警惕國際反華勢力的和平演變，定叫侵略者有來無回，某某反黨集團覆滅，熱烈歡呼最高指示……。

　　人們始終處在亢奮和忙碌之中，沒有閑暇的時候，上上下下都在為如何向對立面行使無產階級專政、堅決鎮壓反革命、解放世界上受苦受難的勞苦大眾、防止帝國主義的侵略和如何挖掘隱藏在革命隊伍中的階級敵人而嘔心瀝血，日夜操勞。人們還不斷急急忙忙地“靈魂深處鬧革命”，檢討自己思想中不屬於無產階級的“骯髒”東西，砸着祖先幾千年留下來的動產和不動產以及腐敗思想，並誓將他們掃地出門，經典口號是“砸爛他們的狗頭，打倒在地，再踩上一隻腳”。

　　砸不爛的，舉起鋼釺、八磅錘、安裝炸藥，喉舌說“看是你這石頭硬，還是革命的鎚子硬？”

　　以前的偶像都成了封資修，需要批判的東西，要全新的，我們無產階級自己的！於是偉人的畫像、塑像和最高指示、語錄牌瞬間布滿大江南北，到處都能見到“他老人家”舉着手，頂着風吹日晒矗立在神州各地的光輝形象。

　　那時候蔚為壯觀的是各種票據、偉人著作、偉人畫像、紀念章，各種慶祝活動等。

　　因為物資短缺，買賣什麼東西都要憑票供應，大致計有：糧票、布票、油票、糖票、豆腐票、棉花票、肥皂票、洗澡票……凡是有關民生所需的都需要憑票消費購買，無票你就只有一邊閑獃著餓肚皮。

　　票據國家和地方各成體系，比方糧票就有全國和各省之分，各省之間互不通用。

　　偉人的著作空前繁榮，有各種版本：大的、小的、厚的、薄的、精裝的、簡裝的……

　　人在那時候表面上的都喜歡閱讀×××選集、×××論和論×××之類的著作，而且還很喜歡做筆記寫心得，經常有學習×××思想積極分子表彰大會、經驗交流會……等什麼的集體活動，熱烈、認真、成效顯著，因為大家對自己的經驗心得有發自肺腑的感覺，宣講起來還要熱淚盈眶、泣不成聲，這期間突然間還不時夾雜一陣陣激昂且振奮人心的呼喊，群情經常激憤。人們在學習語錄的時候要扮着經常被某一段打開心扉狀，眼神和表情是遇到救命恩人或者如便秘通暢一般。

　　那時候國人象現在的北朝鮮人民一樣喜歡佩帶領袖紀念章，紀念章有大的、小的、圓的、方的，彩色的、黑白的，心形的、矩形的、平面的、立體的，金屬的、塑料的、瓷的……全國人民都很喜歡將紀念章別在胸前和帽子上，誰戴的多、戴的大誰就越神氣。有人為了顯示對偉大領袖的忠誠還將偉人紀念章別在自己的乳房上，宣誓效忠。

　　在街上行走，經常莫名其妙就聽到敲鑼打鼓和呼喊口號的聲音，跟着就是一群舉着標語或者領袖畫像的人群興高采烈的走了過來，原因一般是：偉人又發表了最高指示、社會沒主義革命和社會主義建設取得重大成就、反帝反修獲得了階段性勝利、給×××周年獻禮……反正名目不少。

　　有時候大家都在酣睡，深更半夜也會被吵醒，然後一起興奮地上街遊行，一起呼喊着不知所云的口號。

　　蔚為壯觀的是上世紀七十年代，不知道哪個記不住名字的非洲小國給革命領袖送了一個芒果（納悶為什麼海南島那時沒有芒果？），於是芒果也成了被萬人瞻仰的貢品。

　　人們在做事情之前都必須向偉大領袖早請示，晚彙報，吃飯前請示、幹活前請示、開會前請示，睡覺前還要回報一天的工作和思想……全國人民為此忙的不得了。

　　另外一方面，生活資料什麼都缺：缺米、缺面、缺油、缺菜、糖缺、缺布、缺紙、缺鹽、缺書（當然領袖語錄到處都是）……總之普通百姓生活需要的東西都缺。人們經常排隊，為了點不常見的鹹肉、咸帶魚。因為物資短缺而排隊，因為排隊不時鬧笑話，小姑娘排半天隊最後發現原來是賣避孕套，老頭排到跟前才知道是出售衛生巾……更多地時候是人還沒排到售貨員面前，不知道賣的什麼東西卻已經賣光了。

　　不過官家說那個時候的物資匱乏是美帝和蘇修對祖國的封鎖造成，也是自然災害的結果。

　　電視當然是極少看到，電影就翻來覆去《南征北戰》、《偵察兵》、《渡江偵察記》、《地雷戰》、《地道戰》……還有幾個革命樣板戲。普通人少則看兩三遍，多則七八遍（小時候我們家所在工廠和周邊幾家工廠輪番放映《偵察兵》，每家至少放映三遍以上），黑白的看完，看印染法的，印染法的看完看彩色的，戲劇看完看故事片，然後再看鋼琴伴唱之類等（自己藝術修養比較低，自從看了鋼琴伴奏《紅燈記》，特別討厭有人彈鋼琴，喜歡克萊德曼那是后話。

　　有些片子看完后還要集體談心得體會。

　　後期有人總結出描述電影的順口溜來嘲諷電影的單調和貧乏，什麼“越南的飛機大炮，朝鮮的又哭又笑，阿爾巴尼亞的莫名其妙，中國的新聞簡報……”

　　看電影的時候每次都是早早地搬個小板凳、磚頭、木頭什麼的佔位子，然後一邊看着電影，一邊看着一群人搶軍帽、打架……或者一陣風吹來，在裹着灰塵和廢紙的空氣中，看着銀幕上的人物不停地變形和扭曲。

　　與小朋友們一起沒事的時候就學着電影里的日本鬼子的慘狀：“你的，八咯呀嚕，死了，死了的！” “你的，花姑娘的，米西，米西的。” 或者模仿猥瑣而醜陋地國民黨將軍，手蜷成話筒怪聲怪氣地大喊“張軍長，你要拉兄弟一把！”當然更多人願意扮演正氣凜然的英雄角色，像“為了祖國，為了人民，向我開炮”的王成，然後仆倒，做英勇捐軀狀。

　　那時候的人喜歡穿着解放裝，別幾支不同的鋼筆，筆別的越多越體面，感覺特有文化。

　　那時候人其實都極單純，紛紛積極響應×的號召，揭發壞人壞事，還經常干出老子（母親）揭發兒子（女兒）、兒子（女兒）揭發老子（母親）、丈夫揭髮妻子、妻子揭發丈夫、朋友鄰居之間互相揭發之類的事情。

　　事情通常顯得十分嚴重，有人用印有領袖相片的報紙糊窗子；有人弄髒了報紙上的偉人頭像；有人收聽除人民廣播電台以外的電台（敵台）；有人借古諷今（比如海瑞罷官）……揭發者會受到嘉獎表揚，有時候還胸前佩帶大紅花到處傳經送寶，被揭發者即使昨天還是革命群眾，今天就會被其他的革命群眾批鬥，有時候還會挨上一腳兩拳三記響亮耳光。

　　那時候政治宣傳畫非常多，不過構圖單一，基本就幾種形式，比方工農兵都伸着粗壯的大手，滿臉的正義或者洋溢着幸福的微笑，一隻拳頭底下砸有好幾個壞蛋，壞蛋人物一般是劉少奇、蘇修、美帝，或者各類地、富、反、壞、右等。

　　那時候的歌曲短促有力，曲調高昂激越，內容都是頌揚偉大領袖和偉大的黨，演唱者必須作虔誠崇拜狀、自豪優越狀、或者福陶醉狀、義憤填膺狀。

　　有一首歌是這樣的，部分抄錄如下（註：需反覆吟唱）：

　　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咳！

　　就是好！

　　就是好呀，就是好，就是好！

　　……

　　（現在聽起來實在矯情，好就好唄，還要不停地唱）

　　洞開國門后，首先是階級敵人突然間見少，階級鬥爭也不重要了。漸漸列車準時，小孩開始學數理化，農民養小雞、山羊、肥豬……不算走資本主義了，自由市場也開始服務普通民眾了，最後各種票據淡出視野和常人的生活。

　　大約是1987年年底（改革開放已經見到顯著成效），為了表達下級人民群眾對上級領導的感激之情，筆者曾隨行到鄉下收購橘子和大米（當地每年一度的為上級機關例行進貢項目）。

　　期間到了一戶農民家裡歇息吃飯，當我們讚揚他的收成好、生活好時，農民情不自禁的對我們說：“現在的生活過得好多了，過去把人餓“扎”（土語，實實在在的餓壞了）了，過去的地主生活也沒有現在這麼好！現在吃得飽穿得暖，過去的地主不過是有鞋穿，哪象現在，冬天有冬天的鞋，夏天有夏天的鞋，下雨天還有水鞋！”

　　“那時的地主哪有水鞋穿？”

　　當時自己很有點驚訝，看來人民群眾的要求不高嘛，竟然以前的偉大領袖都滿足不了？！

　　九二年到湖南湘西，從吉首到永順縣的時候，有人不斷地講：永順變化太大了！縣城修了許多房子，建了許多路……說老實話，因為來自東南沿海，那時的永順從城建上看，只是修建了一些紅磚房，實在比不上沿海的一個鎮。

　　現在回頭一想，以前是自然災害太多？還是人為失誤太多？竟然不大的變化，人民已經情不自禁的歌功頌德！

　　現在經常遇到長輩的喝止和規勸，“可不敢說那些話喲！說那些是要被抓的！”才知道，社會竟然在不知不覺中好象開始開放包容了，人們平時已經不那麼怕別人揭發，噤若寒蟬。

　　人們在淘汰了手錶、縫紉機、自行車后，迅速換成了洗衣機、電視機、電冰箱，接着很快就有的人還覬覦起了汽車、別墅和農莊……

　　反正是變化太大了！

　　新疆沙漠中的小城庫爾勒，以前聽都很少聽說過，兩千年去的時候，出乎意料的乾淨漂亮，市民們的自豪感溢於言表。

　　有人會說這是時代進步使然，以前哪兒來的冰箱、彩電？哪兒來的電腦、互聯網？但又好象不完全是社會進步這麼簡單就可以解釋。

　　稍微環顧世界，東北的睦鄰友好北朝鮮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同在不大的朝鮮半島，北邊“天災”不斷，人民缺吃少穿，而人為隔出的三八線南邊，卻成就了一個富強發達的韓國。這究竟是天災，還是人禍？

　　變化太大了！

　　眼見着人們的生活越來越多姿多彩，眼見着中國的GDP嘎嘎嘎地往上漲，眼見着四書五經、弟子規又被孩子們朗朗詠讀……

　　或許有人還會說過去的人多樸實，哪有那麼多貪官污吏……但誰又能否認，除了洞開國門后泥沙俱下的污穢，“這些醜惡”誰能說不是“人妖顛倒年代”摧毀本民族文化和倫理道德積累的惡行呢？

　　中國，在洞開國門數年後，真是變化太大了！

　　眼見幾個年輕的後生，已經在初見成效的現實中按捺不住地要表白“中國可以說不”，這讓國人有了難得一見的釋懷快感，生活有希望了！或許這種快感的撕喊還讓人感覺有些輕飄，但是假以時日，誰能說我們不會越來越壯實？

　　變化太大了，而且在可見的未來，變化將越來越大，難道你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