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過雲層的晴朗

　　越過雲層的晴朗

　　作者：曾東

　　小時候，每當吃完夜飯，我們一家六口都會到院子里閑聊。父親也經常給我們講許多有趣的故事。父親坐在中間，我們幾姊妹圍在他周圍，父親再三叮囑：“孩子，一定要認真聽哈。”

　　父親的話想磁石一般，吸引着我們這些活潑可愛的小孩，我們愛在他周圍，靜靜地聽他講不為人知的故事。故事開始了，父親說：“我家祖祖輩輩都不識字，經常受到地主的剝削與壓迫。你爺爺那一輩就因為沒有讀書，所以受了不少苦頭。你們沒有經歷過，可能不知道？我是親身經歷過的。以前不像現在，那時候種地是要完糧的，並且是根據每戶人口多少的比例進行繳納糧食。照國家的規定，我們應該繳納800斤糧食，在我看來種地交稅天經地義嘛，沒什麼奇怪的？接着父親又說：“由於你爺爺不識字，也不識秤，所以只知道把糧食挑到倉庫去，也不知道多少才有800斤？”當把家裡的糧食都挑得差不多的時候，爺爺對隊長說：“夠沒有啊？我家的糧食都快挑完了。”隊長說：“沒有，還差，爺爺是個老實人，回到家，又不停地把糧食挑往倉庫，挑了幾袋，爺爺實在累得不行，又去問隊長，現在應該夠了吧？”隊長的話同樣是“還不夠”。爺爺實在沒有辦法了，糧食都快挑完咯，怎麼還不夠？就去找當時的冉鄉長算，究竟還差多少？經過冉鄉長的周密計算，他對爺爺說：“你們家的公糧多交了1500斤。”爺爺又去把多餘的1500斤糧食挑回來。發生這樣的事實在令人痛苦不堪。隊長為什麼做這麼缺德的事呢？經過爺爺的打聽，隊長的意圖真可惡，他想爺爺替他家交稅。這樣的人啊，騙稅，簡直就是該死！聽了父親講的故事後，我對所謂村裡的隊長感到特別的憎恨。可當時也無能為力，不得不接受現實。

　　遠方的星星啊，請為我點盞希望的燈火驅逐內心的陰霾吧。

　　在生命中旅途中，我也親身經歷過讓我至今都仍刻骨銘心的事。在這裡，我將告訴大家：“還是我上小學的時候，那天是一個晴朗的日子，父親到咱家林地去砍樹去了。放學回家后，我覺得一個人很孤獨，就到林地去找父親了，就在我去牛石燈的路上，其實我都已經快到林地了。那時，正在小偉（化名）家門口的三岔路口。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一個人身材高大，身着黑衣的男子突然來到了我身後，把我舉了起來——-頭往下，腳朝上，提着我走。我當時特別害怕，心想，是不是遇到歹徒了？他，其實並不是陌生人，我認識的，就是我們村裡的。那時，我還小，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來打我？我也沒有惹他，與他也沒有什麼過。

　　他發瘋了嗎？那麼大的年紀，打我這麼小的孩子？居然還把我一直提到父親那裡去，告訴我的父親：“如果你不把你的孩子管好，小心我踩死他。”

　　父親聽了這話，特別生氣，這麼小的孩子，敢把你怎麼？那個男人凶神惡煞地對我父親說：“你孩子居然敢打無爹無媽的孩子，有本事叫他來打我？聽了這話，我當時都懵了，我沒有打過任何孩子，和其他孩子也從來沒有任何糾紛。父親問我，你打過他的孩子沒有。我告訴父親，我沒有。他的孩子我都不知道是哪個，怎麼會打呢？父親一直都很相信我，父親對那個人說：“我向你保證，我孩子不會打你的孩子的，先回去調查清楚。”

　　父親丟下手中的活兒，與他一起去調查。兩天後，結果出來了，不是我打的，是小坤打的，父親知道我被冤枉了。被他打了，實在不甘心，父親知道我很委屈，想到我被打的場景，父親很傷心，母親哭了。

　　那個中年男人也不給我道歉，反而變得更加狂妄。當時父母也沒有法律意識，也不懂得用法律武器來維護我們的合法權益，這件事就這樣過去了。幼小的心靈受到了巨大的創傷，我已經對這個地方產生了恐懼，想儘早離開這個如此黑暗的地方。通過這件事後，我也成熟了很多（雖然那時我只有8歲）。我每天都在想，我們怎樣才能走出這個地方？經過反覆的思考，最後，得出了答案：讀書。

　　真的，唯有多讀書，才能驅逐墳山頭上空的黑暗，用自己的雙手去探索一片和諧的精神故鄉。

　　在我身上，還有一次令我永生難忘。

　　那天，是趕集。父母有事趕集去了，恰逢那天是星期六，我沒有上學。父母叫我把家裡的老黃牛牽出去吃點兒草，其實我並不想去。因為我的力氣沒它大，畢竟還是兩頭，怕控制不了，如果吃了別人的莊稼，將會給父母添更多的麻煩。心想，父母沒空，也不可能讓它們餓着肚子吧。不牽出去的話，萬一餓死了怎麼辦？雖然那時還小，但我深知，這兩頭牛是我家的希望啊，我們幾姊妹讀書就靠着這兩頭老黃牛了。照顧這兩頭牛——-就是在編織我們的夢想啊。

　　於是，我輕輕地牽着老黃牛到牛石燈去了。

　　牛石燈，森林茂密，野草叢生，水域遼闊。坪上，還有一大片花椒地。那時也正值胡家灣種植花椒的高峰期，我就在花椒地的旁邊放牛。花椒地里的野草也十分茂盛，牛兒看着嫩嫩的青草，也忍不住雙腳踏進了花椒地。其實，以前就有很多牛去吃那裡的野草，即使有人發現了也沒人管，似乎荒山老林一樣。

　　那天，是我第一次，也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放牛。

　　我看着牛兒悠閑地在花椒地旁啃着青草，開心極了。就在那時，村裡突然來了五隻巡邏狗，在遙遠的地方，我看見了他們狼狽的身影，並且還帶着慘叫。也許是他們看見我家的牛在花椒地里吃草罷了。他們的慘叫聲我聽得很清楚，他們說：“快，快……把牛抓住，罰點兒款來，我們今天的晚飯又有着落了。”心想，這下子完了。那幾隻狗飛奔地跑了過來，問：“牛是誰家的？”我說我家的。他們又說：“你家的？”周圍的那幾隻小狗二話沒說，進了花椒地，把我家的老黃牛牽了出來。五隻狗還威脅我，牛，你不要想要了。心想，真的嗎？啃幾口草，你就敢沒收我家的牛？那幾隻狗也不聽我的解釋，於是牽着我家的老黃牛走了。

　　老牛含淚的離去，我想着茫茫的前程。

　　我拖着疲憊的身子回到家，把這件事告訴我的父親，父親迅速地到村裡去尋找我家的老黃牛，只見我家的老黃牛被幾隻狗綁在老良家附近的電信竿上。老良說：“你家的老黃牛在我的花椒地地踩了五個足跡，隊長要求你們付250元罰款，意味着一個腳印50元。把罰款交了，牛才你才可以牽走。”父親也特別生氣，那麼多牛在裡面放，你們怎麼不去抓，偏偏牽我家的，欺負人么也不要太瘋狂了吧。哪條公約規定，牛進花椒地要罰款，而且還是50元一個腳印。那幾隻狗一下子啞巴了。居然大狗冒出來說，我是村長，我說了算。我說50元一個腳印就50元一個腳印。不交罰款，你別想把牛牽走。心想，天啦，如此的狂妄。

　　一天，兩天，三天，……過去了。我們被逼的沒辦法了，父親也不想把這些事長久地鬧下去，怕影響我們的學習，於是父親緩緩地把手伸進包里掏出250元，遞給那幾隻狗。幾隻狗夾着尾巴大搖大擺地離開了。錢交了，老黃牛回來了。看着老黃牛悲傷的面孔，我的眼淚又來了。

　　老黃牛回家的晚上，我想了很多很多。我們怎樣才能擺脫被剝削、被壓迫的局面？父親毫不猶豫地說：“唯有讀書”。我想答案非常正確，唯有讀書！唯有讀書才能踏出這片滿目瘡痍的土地，開拓一片屬於自己未來的天空。

　　才能從真正意義上驅逐墳山頭上空的黑暗。

　　從小，我們幾姊妹就聽着父親的故事長大。感謝父親帶給我們這麼多的成長，感謝多年以前的一場大雨，驚醒了沉睡的我。

　　光陰荏苒，歲月如梭。一晃眼我們幾姊妹都長大了。功夫不負有心人，在父親的熏陶下，通過自己的努力，我們幾姊妹都考上了大學，並且擁有了自己的工作、事業，走向了遠方。父親說：“終於離開了曾經傷害過我們的這片土地。”此刻，詩人歌德的詩句從我喉間吟出：“一切消逝的，不過是象徵；那不美滿的，在這裡完成。”

　　話音剛落，華榮山上的廣播響起，在空中瀰漫著鄭智化的歌聲：“星星點燈，照亮我們的家門，讓迷失的孩子找到來時的路。星星點燈，照亮我們的前程，用一點光來溫暖孩子的心……。”

　　我仰望天空，烏雲逐漸散去，天色變得明亮起來。

　　父親忍不住笑了。

　　2008年夏寫於豐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