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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川,那點事

手機:M版  分類:經典散文  編輯:得得9

  淺談一下中川吧。

  我就是在中川這個陰雨連綿的秋日開始了我略顯浮誇的講述。

  有個朋友笑我,說把個窮鄉僻壤描繪得詩情畫意的,我明白她是善意的玩笑,沒有任何嘲諷的意味,但中川也確實不是純凈到沒有蒼蠅。中川的綠頭蒼蠅比我見過的其他地方的蒼蠅不論軀體還是胃口似乎都大出許多,空氣粘潮得扇一巴掌就濺起一片濕漉漉的水汽,可只要哪兒稍有一絲腥味,它們總是不失時機地嗡嗡蜂鳴而至,賣弄般施展自以為好看的舞姿,盤旋頭頂揮之不去。我很懷疑自己是不是已枯坐成了一堆腐肉,以致需要它們不時地飛攏來,落於我的肢體上製造它們一代又一代的子孫。

  中川的歷史大抵也是如此,僅僅是一個繁衍的過程而已,除此而外,尋常得再也難以翻騰出半句新奇。

  中川,顧名思義有川。川並不寬廣,東西兩道華家嶺支脈夾持,最開闊的地段是王咀村一帶,屬葫蘆的大肚子腰身,橫徑逾千米開外。依梁堡、高廟村漸次收縮,小肚子腰身當數我們村子高陵地段,橫不過六、七百米,卻是全鄉每年莊稼最好的地方。越過鄉政府門口中川大集至上中川村米峽水庫,黃土高原地帶罕有的石山突兀而出,幾欲合攏之處,挾一泓碧波蕩漾的漣漪,靜若處子,幽居山隙,風生水起,草木瑟悚,典型不過的葫蘆嘴兒。全床縱長五、六十里,依次以上寥寥幾家行政村所轄,其他村子皆隱沒於大山深處了。

  我曾神智迷離,癲狂地認為這片山地形具女性的陰柔之美,一定是天庭哪位仙女誤飲了千年不醒的瓊漿玉液,醉落凡塵,不顧及羞丑大劈了兩腿裸睡。這美人,頭枕華嶺,滿首珠翠,風掃胸乳,霜灑四肢,日月輪迴,塵埃覆體,時光如梭,垢生苔蔽,不覓了那份楚楚動人的風雅韻致。看那米峽開口,宛似她的陰唇無異,東西兩道嘎然而止的陡峰絕壁如唇,巍峨的大壩橫亘唇口,斂一潭汪汪蕩蕩水波漣漣的生命之泉。唇口兩側又各閃一道夾隙,吐兩道修長如腿的山巒,各拐幾道羅圈,勾出川道的葫蘆樣子,皆於古城收勢而止,畢顯了大自然造物的鬼斧神功。

  這仙女胸懷遼闊,青春美艷,一身肌膚的皺褶全是因無人清洗而壘疊的俗世塵埃。於是就有了一群群叫做“人”的活物連同螞蟻螻蟲源源不斷地自她積澱發酵成熟后的污垢里滋生而出,然後就圍着他們的誕生地築巢做穴,以避風雨;繼而在四周空曠的山巔野地墾荒下種,以果肚腹;並致力於夫妻間公開化的秘戲以及茅草堆里陰晦的苟合,加陪繁殖生育之能事,終於成就了中川這麼一處有腳臭氣汗腥味以及尿臊糞酸等各種氣息充盈瀰漫的山野小鄉出來。

  沉睡仙女的大腿根部各有一道鮮亮的紋身,右腿上就是我前面提到的王家店,是舊西蘭公路的必經要塞,那次車禍事故發生后,政府出台了嚴禁在公路兩側立集設市的條令,可不知什麼原因,王家店的集市依然招搖於馬路之上,人潮熙攘,沸沸揚揚,熱鬧不息。所幸西蘭公路終因312線國道的暢通而相對冷寂清淡了不少,那種天外橫禍的事故也再沒有發生過。仙子左腿上也有那麼一處聲名遐爾的所在,同樣緊挨西蘭公路之側,那就是大墩梁了。

  公元一九三六年十月,紅一、二、四方面軍會寧勝利會師,為掩護隊伍順利北渡黃河,紅四方面軍第五軍奉命在華家嶺一帶阻擊窮追不捨的敵三十七軍毛炳文部。二十三日,紅五軍撤止大墩梁,有看羊的老漢半夜聽見首長看地圖。一個問,這是啥子地方?有個答,大墩!那個略加沉吟,隨之說,大墩?!墩就墩逑子下(會寧方言,意思是既然叫墩,那就蹲到這裡)。臨時作戰指揮部就設在了梁頂一個堡子里,紅37團、39團、43團、45團分別把守四門,接連擊退了敵人五次強攻。敵軍首領眼見步兵進攻不能奏效,便調來了七架飛機空中支援,一番狂轟濫炸。紅五軍887人遇難,副軍長羅南輝被炸彈擊中,壯烈犧牲。老輩人回憶說,那天紅軍就是從仙女的大腿面兒上撤下來,光禿禿的山嶺上沒有樹木遮蔽,敵機窮追不捨,時而狂擲炸彈,時而機槍掃射,婆娘娃娃哭喊一片,不時與撲近前來的敵步兵展開肉搏,攪做一團。直到梁畔我家現在種着的那塊田地附近,一股煙塵捲入丁溝的毛牛川里去了。爺爺那個時候四十多歲,還沒有生下我的父親,一心想抱養個兒子,聽說山那邊的毛牛川里死了好多紅軍,有活着的娃娃趴在已死母親的身上吮咂僵硬的乳頭。就瘋瘋癲癲拉了三爺兩人去了,三爺也是沒有兒子。回來時兩人皆面如土色,滿眼窩子的惶恐神色。見沒有抱來娃娃,家人詳問其故,兩人都不言語,見問得急了,只是說聲挖苦、孽障(可以理解為可憐)……

  大墩樑上的紅軍遺體,被老百姓埋進了堡子里的一口枯井中。一就八六年,為紀念紅軍長征勝利五十周年,在堡子內樹起了紀念碑,在枯井上建起了碩大的公墓,大墩梁就成了革命烈士陵園。陵園內蒼松翠柏,環境整潔優雅。園外的林帶更是青綠悅眼,山鳥啁啾,景色怡人,涼風習習,沁人心脾,頓覺神清氣爽。每年的清明時節,都會有不少人前來弔唁英靈,遊玩賞景。

  但中川,就這窄窄一線,也算得一馬平川,曾引誘得山裡女子眼珠發綠,拼了命地要往川里找婆家。大概八十年代吧,中川附近山區的村子,大姑娘小女子都滿懷深情地傳誦着這樣一段歌謠:

  一干二工三軍人,

  人民教員也湊合。

  萬一不行跟個川里人,

  寧死不嫁山上人。

  如此看來,雖然比不得前面幾種端公家飯碗的,但哪怕就是做個川里窮鬼人家的兒子,打光棍的幾率也要比出生於山裡的富戶低許多。話雖這麼說,川道里畢竟地少人稠,家境的殷實富足遠不及山裡人家,而讓她們之所以羨慕不已的無非是川道便利的交通以及那時尚且沒有通進山裡的電燈泡。現如今,隨着電網的進山,鄉村公路改造,這種謠辭再也聽不到了。

  出了會寧縣境,知道中川的人寥寥無幾,可在本土,我所接觸的其他鄉鎮的同胞對中川的印象似乎都不太好,說起來滿臉的鄙夷,含有一種難以言表的厭惡之情,態度極不友善。的確,難怪被人瞧不起,除了縣府所在,中川可能就算全縣犯罪率最高的鄉鎮了,頻繁到每年都有那麼幾次讓人震驚的案件發生,且頗多匪夷所思莫名其原委的無頭迷案。擺個公正的姿態來說,中川頗多狡黠無賴之徒,尋釁滋事群毆鬥狠,聚賭成風借酒灑潑,甚至風高月黑,雞鳴狗盜,或者晴天白日,苟且成奸……凡此種種,不勝枚舉。是故,每當他鄉民眾明目張胆對着我的面肆無忌憚地理論並辱罵中川人的種種不是時,我總是羞紅了臉頰,無言以對。

  其實,中川人的性格多具雙重兩面,時豁達時自私,對自己好的掏心窩子,對自己不好的一口涼水都懶得給,豁達又狹隘,粗暴也細膩,蠻不講理卻愛憎分明,陰鬱且歡快,雖有兇殘但不失仁慈……我想,他們這種複雜難以理喻的性情大概與這橫亘天地的山巒具有直接的關係。大凡是山,皆有陰陽兩面,一面懷柔一面居剛,一面懷善一面居惡,而日夜生息出沒其間,近朱而赤,近墨而黑,大山的氣質熏陶了他們這種獨特的秉性,加之自然環境惡劣,十年九旱,屬陽剛之地,遂致他們脾氣暴烈,行為莽闖,鬱悶積滯,浮躁不寧,粗魯如一群無頭的蒼蠅,除了時而突如其來地衝天吼一聲秦腔,他們極少有渲瀉胸臆的途徑。生存的理念迫使他們時刻關注身邊的動靜,不放過蛛絲馬跡,以偽裝的糊塗應對政策,用掩飾的懵懂欺哄同鄉,用各種奸詐的手段時刻防備自身的利益被某種突如其來的力量擄掠……

  這就是我的中川人民!

  (此文原創是不詳,轉載於哥們汪森空間,本人重做題目,對原文略作修改。事實上中川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民遠比我們想象的複雜的多,這位作者犀利細膩的文筆中盡顯的不光是中川的是非醜惡,還以小見大的反映社會現象,人生百態。嘆服於作者深厚的筆力功夫和思想的深刻,這是我認為最能在儘力描述家鄉歷史方面折服於我的一篇文章,顯然我自嘆不如,但就表現思想方面,我也認為我的有些篇章還是可以與之比較的,只不過我的文筆就遠遠不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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