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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鎮孽情

手機:M版  分類:長篇連載  編輯:pp958

  1、連環命案

  三十年代的舊上海。

  林家奇從法國留學歸來,到上海警察廳任職。沒過三個月,他和同事起了摩擦。原因很簡單,他看不慣他們收受賄賂、草菅人命,尤其是對刑事案件,根本不依據科學而粗劣判斷。但是,同事也反感他,對他拿着顯微鏡照來照去冷嘲熱諷,聽着他滿口“證據”“屍檢”“細菌培植”,背地裡嗤之以鼻。

  這天,剛進警察廳,處長將林家奇叫進自己辦公室,說郊區周家鎮出了一樁奇案,連續死亡三個人,可以斷定為連環凶殺案。鎮長送了加急報告來,因為他和鎮長是私交不錯的朋友,所以想派林家奇去調查此案,這正好也是證明林家奇才能的一個機會。林家奇思忖片刻,點頭答應。

  坐車來到周家鎮,他向鎮長要求住進了死者周墨然的家。每個死者都有自己的秘密,還有什麼能比他的住處留下的秘密更多?周墨然是鎮長的遠房侄子,也是周家鎮離奇死亡事件的第一人;第二個死者是外地來的女學生;第三個死者是周墨然的僕人。當地人稱他們是觸怒了河神,因為三個人都是溺水身亡。鎮長讀過書,並不古板,私下裡不同意民眾的看法,卻不敢公然闢謠,所以想請一個福爾摩斯似的偵探來查清事實真相。

  “在這兒,無論你調查到什麼,最好守口如瓶。周家鎮,本屬同宗,關係盤根錯節,一旦失了口,必然會謠言四起,再難有立足之地。我今天還要去上海,過幾天才回來,有事找周長淵即可。”鎮長說。

  看着鎮長,林家奇微微點頭。他隱約感覺到鎮長似乎在掩飾什麼,也許,他有懷疑對象?只是礙於同宗,不好出面,所以才請外人來幫忙。

  周墨然的住處是一所大莊園,現在歸周長淵所有。周長淵是周墨然的叔叔,也是他唯一的近親。據周長淵說,周墨然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吟詩作賦,無人能敵,而他的藏書樓更是當地文人聚集之所,常常半夜還聽得到他們飲酒談詩。這本來是周家鎮一段佳話,想不到侄子突然溺斃,令人惋惜。

  林家奇放下行李,對周長淵說想看看死者屍體,周長淵搖頭,說這兒的風俗,無論怎樣死的,一定要先入土為安,所以都已埋葬。埋葬了的人自然不能刨墳,看來林家奇只有耐心尋訪了。兩人正說著,門口進來一個十八九歲的女孩,手裡捧着一束怒放的野花。她好奇地看着林家奇,水靈靈的眼睛似乎藏着很多秘密。周長淵介紹說這是他的女兒,素風。素風朝林家奇點一下頭,轉身上樓。走到樓梯口,她回過頭,恰好看到林家奇朝樓上看。兩人目光相對,素風羞澀地低下頭,跑進自己的房間。

  周家大院以一幢三層洋樓為中心,四周皆是花草樹木,之外有數間僕人居住的平房。洋房二樓是周長淵一家的住處,三樓就是周墨然的藏書樓。林家奇被安置在了一樓。

  累了一天,林家奇早早睡下。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被一陣異樣的響動驚醒。林家奇坐起來,聽到一陣吱吱呀呀的聲響,接着看到窗口有黑影一閃。他輕手輕腳走到窗前,一把推開窗子,月光下,一個強壯的男人將女人按在地上,拖着女人的頭髮往一個籠子里拽。女人掙扎着,在呼救,她嘴裡似乎喊着“家奇,家奇”,林家奇驚出一身冷汗,後退幾步,幾乎要叫出聲來。

  猛地從床上坐起來,林家奇醒了。又是在做夢。這樣的夢,他已經做了多年,每次都在夢中嚇醒。那個女人凄楚的聲音還在耳邊,她是誰?為什麼會向林家奇求救?那個男人,想把女人帶到哪裡?

  抹一把額頭的冷汗,林家奇走出門。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他發現三樓藏書閣有隱約的燭光,一個黑影在窗前晃動。深更半夜,是誰在那兒?

  林家奇好奇,上到三樓,輕輕推開門。原來是素風。

  “在看什麼書?”林家奇問。

  素風說隨便看的,說著,晃晃手裡的一本小說雜誌。父親周長淵討厭她讀書,所以她不能進女校,但堂哥這兒滿屋子的書也夠她讀的了。林家奇環顧闊大的房間,見四壁都是書,只有中間一張桌子。窗口處放着一架望遠鏡。他走過去,望遠鏡朝天空放着,能看得到碩大的星星。素風說她堂哥對人說那些星星和我們住的地方一樣,鎮子里的人都說他瘋了。林家奇搖頭,說他也許說的對。素風看着他,抿嘴一笑,說他的樣子很像堂哥。

  “你堂哥,是個什麼樣的人?”林家奇問。

  素風低下頭,說他人很好,長得英俊,也有學問。鎮上的年輕人不喜歡他,但鎮子外的讀書人卻喜歡來他的藏書閣。他在杭州的學堂讀過三年書,回來後人就變了,和以前有很大的不同。

  林家奇疑惑。素風嘆了口氣,說堂哥變得很古怪,曾召集鎮上的小孩子,講課給他們聽,說我們腳下踩的地是圓的,還講太陽不是東升西落,是因為我們住的是個圓球,這個球繞着太陽轉,太陽才看上去是那樣的。鎮子上的人都覺得他瘋了。

  “他有仇人嗎?”林家奇又問。

  素風搖頭,說堂哥樂善好施,花錢散漫,從不與人結仇。儘管大家都認為他瘋話連篇,但她相信鎮子上不會有任何人想害他。林家奇點頭。他隨手翻着書,問素風明天能不能帶他到處轉轉?他想熟悉一下鎮子里的情況。素風欣然答應。

  林家奇往外走,走到門口,突然回過頭,問:“那個女學生,你知道她是誰嗎?”

  素風一愣,緩緩地搖頭,說不知道。

  2、神秘靈符

  快到天亮時,林家奇才迷迷糊糊合上眼。他覺得自己只是打了個盹兒,就被門外一陣嘈雜聲驚醒了。僕人驚慌失措地來找周長淵,說又有人死了,是鎮里的教書先生,也是在河裡溺死。

  林家奇聽到消息,馬上趕到事發地點。果然,教書先生渾身濕淋淋地趴在地上,臉色發白,已死去多時。林家奇仔細察看死者,背部無傷,胸部無傷,四肢無青瘀,並無搏鬥跡象。死者臉色青紫,不像溺斃,溺死之人臉色應為青灰或青白。林家奇拿出放大鏡,再看死者的舌苔,牙齒,眼睛。突然,他看到死者頸部有針尖大的傷口,且有些微瘀血,呈紫黑色。林家奇點點頭,這根本與所謂的河神無關,分明是中毒身亡。針尖直刺入喉,一定沾有劇毒,所以會頃刻斃命。

  看着眾人抬走屍體,林家奇往回走。回到住處,周長淵已早早出門,素風的母親趙琬君和素風正等他吃飯。餐桌上擺的是黃油麵包,這令林家奇暗自稱奇。趙琬君看上去比素風大不了幾歲,且穿着入時,髮式也新潮,不像是小鎮女人。素風在餐桌上問起教書先生的死,趙琬君制止了她,說吃飯時不該講這些。

  林家奇拿起麵包,看看趙琬君,趙琬君莞爾一笑,說幾年前她曾去過上海,很喜歡那兒的西餐廳,所以養成了吃麵包的習慣。林家奇詫異,趙琬君又說她父親曾做上海買辦,後來父親去世,家道中落,她才來到周家鎮。

  吃過早飯,素風陪林家奇到處查訪。林家奇問起素風的母親,素風說她是繼母,比自己大三歲,讀過很多書,人很開明,她們相處得很好。林家奇點頭,問她怎麼嫁給了素風的父親?素風笑了,說姻緣巧合。趙琬君的父親破產,她出來尋找工作,素風母親因中風卧床不起,恰好需要一個護士。趙琬君照顧母親半年多,母親去世,她不願離開,父親就娶了她。說著,素風突然停住腳,從身上取下一個編着如意結的桃符遞給林家奇,說:“這是我母親留下來的護身符,能夠保佑平安。”

  “你母親的遺物,還是你留着吧。”林家奇說。

  素風低下頭,說:“我想送給你。我母親如果活着,肯定也希望如此。她喜歡這些靈異的東西,從小就教我如何佩戴才能讓它們給自己帶來吉詳。我還會畫很多靈符圖案。”說完,她將桃符往林家奇手中一塞,跑遠了。林家奇接到桃符,怔了許久。

  查訪了整整一天,林家奇幾乎一無所獲。每每問及死者,鎮子里的人都變顏變色,無不說是河神震怒,而對其他,諱莫如深。對死去的女學生,沒有人知道她為什麼來到鎮子上,又為什麼會死。找到鎮東的客棧,客棧老闆說女學生是孤身一人住下的,她沒有說自己的名字,只說姓王。進客棧后她曾打聽周墨然之死,當時他還奇怪,問她如何知道周墨然死了?她說租馬車時聽鄰近村子里的馬車夫說的。

  “她沒說來幹什麼?”林家奇問。

  客棧老闆搖頭,嘆息着說她的樣子好像很難過,還說要在鎮子上住幾天,想不到當晚就死了。林家奇又問是否有人來找過她?客棧老闆說不清楚,她在鎮子上走了半天,半夜就死在了河邊。

  晚飯後,周長淵回來了。周墨然留下了許多田產,周長淵這陣子一直忙於聯絡租戶,核定畝數。林家奇看到周長淵吃過飯,坐在沙發上吸水煙,於是走了過去。他隨口問起鎮子上的人為什麼如此敬重河神?周長淵嘆了口氣,說周家鎮人祖輩如此,河神保佑他們風調雨順,他們不該忘恩負義。以前每年三祭河神,春節、清明、中秋,往河裡投豬馬牛羊。這些年,人們似乎忘記了河神的恩典,只在過年才祭一次,並且是小祭,只投些羊羔乳豬,如此下去,河神怎會不震怒?

  林家奇看着周長淵,見他固執呆板,句句都把河神掛在嘴邊,似乎不容別人有半點褻瀆。周長淵放下水煙槍,說明早要帶人去河邊祭祀,無論周家鎮人犯了什麼錯,一定得平息河神的怨氣。林家奇告辭回房。

  坐在桌前,林家奇擺弄着素風送他的靈符。鮮紅的如意結,桃符上刻着一條龍,正吐出一團火球。他抬起頭,似乎看到窗口素風的身影一閃。林家奇心裡陡然一熱。素風雖然生活在小鎮,卻溫婉可人,端莊秀美,這令林家奇覺得十分可親。在他的生活圈子裡,他見慣了善於交際、周旋於不同男人中的女人,他只覺得她們惡俗。

  入夜,林家奇再次來到藏書樓。周墨然無疑是個博學的人,書架上的書上至天文下至地理,經史哲學,無所不包。聰明如斯,一朝斃命,難道沒留下任何線索?正想着,林家奇突然看到一排線裝書中有一本英文書。周墨然還懂英文?林家奇抽出書,看到是一本詩集,翻開,裡面掉出一封信。

  信是寄往杭州的,寫給一個叫王伊竹的人。林家奇展開信,日期是周墨然遇害前兩天。大致內容是問伊竹是否收到他的信,叫她速來成婚。他不想受制於人,也不想親上加親。他只想念伊竹,一心盼着她早日過來,他要他們的兒子繼承周家大院。

  看完信,林家奇沉思,伊竹是誰?還有,‘親上加親’是什麼意思?是誰要他這麼做?

  林家奇揣起信,又翻出兩本靈符圖解。裡面畫著各種各樣的稀奇圖案,並附註周家鎮祖輩對這些圖案的認識。林家奇想到素風給自己的桃符,於是拿出來對照。一條龍,正噴出一道火焰來,圖解上是周墨然工整的小楷:此符意為凶咒,為溺斃之兆。林家奇從脖子上揪下桃符,深感疑惑。素風希望自己溺斃?為什麼?

  從藏書樓下來,林家奇腳步沉重。看到素風在花園徘徊,他正想走過去,突然又看到了周長淵。兩人站在樹下,似乎在爭吵,接着,周長淵猛地抽了素風一個耳光。素風捂住臉哭了,趙琬君出來,將素風攬在懷裡。

  看到周長淵一家人進了樓,林家奇拿出燈籠,出了大門。

  河岸一片寂靜。林家奇提着燈籠在教書先生溺斃處仔細搜尋。如果真的有河神,也許河神會遷怒於半夜打擾他好夢的人。四周綠草如茵,螢火飛舞,沒有半分可疑跡象。半晌,林家奇直起腰,突然看到遠處的樹被剖去一塊皮,露出一片白。他提起燈籠,見樹榦上描着模糊的圖案,一條龍,吐出一道火焰,龍的嘴巴正對着河水,嘴巴上面,是紅色的如意結。林家奇驚呆了。

  3、趙琬君之死

  回到周家大院,天已經朦朦亮。林家奇打開門,差點兒和素風撞個滿懷。她神色焦急,似乎急着出門。林家奇一把拉住她,問她去哪兒,素風說去找鎮長。林家奇一愣,問為什麼,素風眼角滲出淚來,說她再也受不了了,她快要瘋了。

  林家奇看着她,緩緩地問河岸邊的桃符圖案是不是她留下的?素風點頭,說那樣的符,只有她才畫得出。說完,她突然一甩手,跑開了。

  林家奇站在香樟樹下,腦子裡像有一團亂麻。素風為什麼要這樣做?她希望鎮子里的人死得越多越好?她表面的單純、善良難道都是假象?這時,他聽到不遠處的佛堂有誦經聲。

  林家奇循聲而去,見趙琬君正跪在佛堂里,嘴裡喃喃有聲。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趙琬君重新燃上香,出來了。林家奇朝她點頭致意。趙琬君身穿蔥綠色旗袍,頭上插着一朵新式銀花。她對林家奇笑笑,說他心裡一定在嘲笑她。

  林家奇搖頭。趙琬君嘆了口氣,說她祈求佛祖保佑。素風雖不是周長淵的親生女兒,但他到底是愛她的,她不應該那樣責備父親。林家奇驚訝,問到底是怎麼回事。趙琬君說素風是周長淵的養女,父親一心想將女兒嫁給侄子,親上加親,他也老有所養,可惜,周墨然執意不從。就在兩人發生爭執后三天,周墨然居然溺死河中。鎮里的人都說周墨然忤逆長輩,觸怒河神。他在外讀了幾年書,回來后公然不遵祖訓,每年祭河神時他都宿醉未醒,這是致命因由。

  “那死去的外地女學生呢?她又怎麼觸怒了河神?”林家奇問。

  “周家鎮不喜歡那樣的女生,未婚先孕,會給周家鎮帶來噩運,而她居留不走,更是周家鎮人無法容忍。她死了,鎮里的人都說是報應。也許,周家鎮的人都巴不得她早點兒死。”趙琬君說。

  林家奇大吃一驚,那個女學生竟然有身孕?她懷了誰的孩子?突然,林家奇想起了周墨然的信,她也姓王,會不會是伊竹?

  “私塾先生,他做錯了什麼?”林家奇問。

  “周家鎮人自然不會告訴你這樣的秘密,私塾先生與鎮里的寡婦關係甚好。這種不明不白的私情自然是傷風敗俗,起初幾乎無人知情,可寡婦居然到外地打胎。這事傳回鎮子,私塾先生羞愧,閉門不出。這不是他的罪過?”說完,趙琬君轉身走進屋子,關閉了房門。

  從周家大院出來,林家奇直奔鎮長家。鎮長昨晚才從上海回來,林家奇敲門時,看到素風眼睛紅腫着離開。鎮長所說與趙琬君的話相差無幾,另外,他說已經從杭州方面得到消息,死去的女學生的確叫伊竹,是周墨然在師範學校認識的同學。

  “她懷的,是不是周墨然的孩子?”林家奇問。

  鎮長搖頭,說不知道,在她死後人們才發現她有身孕。林家奇呆看着鎮長,腦子裡突然將所有的線索都連接起來。周長淵逼婚,周墨然急等伊竹成婚,周墨然死,伊竹死,知情的僕人死,周家大院落到了周長淵之手。可私塾先生呢?他和這件事又有什麼牽連?忽然,他想到了素風,她一定也有份參與。

  “素風來找你有什麼事?”林家奇裝作若無其事地問。

  “和她爹鬧彆扭了。這就是新時代與老傳統的衝突。年輕人,越來越不聽長輩的了。素風表面溫柔,骨子裡卻有一股倔勁兒。”鎮長笑着說。

  從鎮長家出來,林家奇回到周家大院。

  天漸漸黑下來,林家奇在屋子裡踱着,心神不定。僕人說周長淵外出,一直未歸。吃過飯,林家奇來到院子,坐到石凳上等。周長淵,有重大殺人嫌疑,侄子公然違抗他,又不敬河神,這令他顏面掃地,於是震怒,設計殺了周墨然。周墨然與女學生有私情,這當然更是家醜,於是他又殺了伊竹。那麼,教書先生呢?他與周長淵又有何過結?林家奇仔細梳理着思緒,突然,他聽到僕人的驚呼,那聲音令人毛骨悚然。林家奇循聲而去,看到樹叢中露出一條女人的手臂,女人身穿蔥綠色旗袍,頭上插着一朵新式銀花,右手無名指上戴着祖母綠戒指,是趙琬君。

  林家奇又驚又懼,撥開樹枝,看到趙琬君仰面躺着,臉上血肉模糊,身體已經僵硬。周長淵恰好趕了回來,看着屍體,他乍着雙手,人像是麻木了。半晌,他撲到趙琬君身上,失聲痛哭。

  林家奇後退兩步,問僕人素風在哪兒?僕人搖頭,說整整一天都沒見到她。林家奇呆愣片刻,仰頭看看藏書樓,快步跑上去。果然,素風正坐在桌前,一動不動。外面的事情,似乎與她無關。

  “你母親死了。”林家奇說。

  “我母親早死了。趙琬君不是我的母親。”素風冷冷地說。

  林家奇搖頭,問她為什麼這樣說。她們不是一直關係很好。素風冷笑,說:“那只是表面,誰又能了解一個人的心呢?誰能知道,她在暗地裡居然做那樣的事?”林家奇坐下來,問趙琬君做了什麼事,素風一言不發,突然轉身下樓。

  林家奇跟着下去,看到素風徑自跑出院子。

  香樟樹下,周長淵還在撫屍痛哭。林家奇站在門口,突然覺得古怪。恍惚間周長淵的臉變成了另外一個人,躺在地上的趙琬君也變成了裝在籠子里的女人。林家奇感到頭痛欲裂,眼前像有一道閃電劃過,那總是重複不斷的噩夢一遍遍地在他眼前閃着,彷彿要撕裂他的眼睛。他一下子想起來了,那籠子里裝的女人,是他的母親。那殺害母親的兇手,是父親。他從門縫裡偷偷看到,母親學跳舞、買了照相機,母親做父親認為傷風化的許多事情。於是,父親忍無可忍,趁着黑夜,將母親裝進籠中沉了河。

  汗水順着林家奇的臉頰淌了下來。當時他嚇壞了,他三歲還是四歲?母親呼喚着他,希望父親能動惻隱之心,那一聲聲的“家奇”刻進了他的腦子裡,以至噩夢跟隨他二十多年。那是一段可怕的記憶,事後,父親也曾像周長淵一樣撫屍痛哭。父親,為了證明對妻子的感情,甚至再未婚娶。周長淵,那個固執死板的男人,怎麼會容得下時髦的上海小姐趙琬君?

  林家奇整個人癱軟下來,幾乎要虛脫。他捂住臉,踉踉蹌蹌地進屋,一頭倒在床上。

  不知過了多久,院子里寂然無聲。人群散去,趙琬君被放在了佛堂,周長淵也失魂落魄地上樓。他將所有的僕人叫到了自己的房間,並關緊了門。

  林家奇站起身,想上樓探聽周長淵對僕人們說什麼。突然,他聽到窗子下有隱隱的哭聲。越過窗子,素風坐在石凳上,頭埋進雙臂,壓抑着哭泣。那哭聲似乎飽含着愁怨,讓人不忍卒聽。林家奇皺起眉,她為什麼要哭?趙琬君死了,這不正合她的心思?林家奇推開門,正要走上前,看到素風抬起頭,眼睛四下里看,接着,似乎聽到了什麼動靜,朝佛堂走去。

  林家奇疑惑,躡手躡腳跟了過去。

  佛堂亮着昏暗的燭光,素風進門,突然叫了一聲,昏倒在地。

  4、最後的真相

  林家奇在紙窗前看到素風倒地,不禁大吃一驚。他轉到門前,看到屏風后閃出一個人。瞬間,林家奇驚呆了。

  是趙琬君。

  趙琬君冷笑着,手裡拿着針,一步步靠近素風。林家奇突然拔出腰裡的槍,喝了一聲,槍口對準了她。趙琬君回過頭,看到林家奇,失望地垂下手。林家奇一步步靠近她,問她為什麼要這麼做。趙琬君凄然一笑,說她想讓素風嫁給鄰村的富商傻子,這才稱了她的心意。她只比素風大三歲,素風表面溫和,卻根本不聽她的話。她費盡口舌才說服了周長淵,素風卻居然敢違背父願,寧死不從。這樣的人不應該沉河嗎?林家奇搖頭,驀然想起素風和父親的爭吵,想起素風去找鎮長,還有哀怨的哭泣,原來是這樣。

  “她不同意你就殺了她?那些人,也都是你殺的?”林家奇冷冷地問。

  趙琬君冷笑,說除了她,誰都不能喜歡周墨然。她和周墨然是師範同學,兩人戀愛整整一年,可令她想不到的是,自己一片痴情換來的卻是周墨然的背叛。當他遇到伊竹,竟然一見鍾情,談婚論嫁,伊竹還懷了他的孩子。她不能忍受,她要報復。於是她來到周家鎮,先是寄居於周長淵家,設計提早送周長淵的妻子進了鬼門關,於是她順理成章做了周墨然的嬸嬸。她先是攛掇素風和周墨然結婚,周墨然不從,執意要娶懷孕的伊竹。於是,她約周墨然到河邊,趁着天黑殺了他,拋屍河中。兩天後,伊竹到了,她認出趙琬君,並起了疑心。趙琬君讓周墨然的僕人送信給伊竹,約她在河邊見面,於是又以同樣的方式將她害死。事情做得乾淨,她以為不會有人察覺,那個僕人垂涎她的美色,答應一輩子會守住秘密。可不久,她發現僕人好酒,酒後亂性,她再信不過他,用毒酒殺了他,棄屍於河。

  “那私塾先生呢?他和這件事又有什麼關係?”

  趙琬君搖頭,說私塾先生曾和周墨然密談,她懷疑他知道了自己底細。周墨然是他的學生,師生交情甚厚,她惟恐周墨然會將那段私情告訴老師。

  林家奇看着眼前這張美麗動人的臉,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她竟有蛇蠍心腸。他搖搖頭說她已經死了。趙琬君冷笑,說如果不是被他發現,她還能活過來。她積攢了銀兩,早就想遠走高飛。死的不過是個僕人,趙琬君明天就會在上海舞場中出現。林家奇一字一頓地說現在恐怕她回不去了。趙琬君的嘴角露出一絲微笑,她說自己也許回不了上海,但絕不能由林家奇來決定。她在學校學的是醫科,並且是外科,所以知道刺哪兒可以一針斃命。她的針上,沾的是劇毒鶴頂紅。

  林家奇一時愣住。趙琬君神色迷離,說父親破產後,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周墨然身上,他是她一生的幸福。可他違背了諾言,她曾經以死相威脅,周墨然卻無動於衷。現在,沒有她愛的人在身邊,活着與死去有什麼分別?說著,趙琬君高高舉起手,在一瞬間將銀針刺向自己的喉嚨……

  5、尾聲

  結了案子,鎮長送林家奇上火車。坐在馬車上,鎮長嘆息着說起初他以為是周姓人,自己不好出面,現在查明是趙琬君,他終於可以放心了。林家奇笑笑,說他一定是懷疑周長淵,可周長淵與鎮長同輩,又是近親,他自然不能輕易開罪。鎮長默然微笑。

  上了火車,林家奇並沒有感覺到破案的輕鬆。相反,他心裡沉甸甸地,彷彿有什麼東西纏在心裡,揮之不去。伸手拿懷錶,林家奇突然發現口袋裡有一本薄冊子。打開書,原來是一本桃符解說。扉頁上畫著桃符,一條龍吐出火來,下面掛着如意結:火龍吐火,如意結結,意為保佑吉詳平安。

  林家奇掏出口袋裡的桃符,上面鮮紅的如意結刺着他的眼。原來如此,火龍繫上如意結就是吉祥符。他犯了一個大錯,錯怪了素風。

  火車汽笛長鳴,林家奇呆愣片刻,突然跳下火車,轉回周家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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