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四）——十八歲，開始荒蕪

　　四、18歲，開始荒蕪

　　“我們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半生緣》我並沒有看完，但是直到現在我依然清晰的記得這句台詞。

　　我們很明白，一切都已經回不去了，所以任由回憶如一朵毒罌粟般在心頭肆意的綻放着致命的絢麗，一點點的浸透，成癮，不能自拔。走到最後，是誰播下的這顆劇毒的種子，卻已經不再重要，只怪心頭那塊土壤太潮濕，那麼適合它生長。

　　我明白，所以我從不怨恨，除了自己。

　　是什麼讓我們對一點點往事念念不忘，是因為可供回憶的東西太過稀少，還是，想要的實在太多？或許是因為一無所有，才會抱着一點殘存的念想不願放手罷。

　　我並不清楚。然而擁有過什麼？

　　18歲，開始荒蕪。

　　所以我並不還念我的大學。四年給了我什麼呢？我時常想。沉淪，墮落，放縱，頹廢，空虛，到最後，一無所有。年華如殤，竟至於斯。現在，我理解她的離開，因為我什麼都沒能給她，是的，她想要的幸福，我不懂。

　　或許是因為我心裡已經斷絕了關於幸福的一切。即使深愛，亦只能帶來痛苦。我信不過我自己，所以現在寧願選擇拒絕另一些人。與其在我身邊陪伴傷痛，不如去另一些人那裡尋找溫暖。而那是我給不了的，我不能太自私，嗯，就是如此。

　　世上多一個人快樂，也是好的吧，因為快樂是如此的凌駕一切。

　　請原諒我，並非我無情，只是太害怕傷害。當然，這句話現在說來已經毫無意義。

　　可是，我現在依然會想起桂花園廣場上燦爛的陽光，那八月桂花的芬芳以及桂花樹下初見的身影。依然會想起那裡春天的櫻花盛開的絢爛。

　　因為那些地方已經不再屬於我。

　　而這讓我想起了另一個地方。那裡，也瀰漫著桂花的清香，也一片盛開的櫻花園。這是兩種什麼樣的花啊，居然如如影隨形，在我身邊招搖，竟然深入到我骨子裡的，我總是不知不覺的就沉淪了進去。我真是不爭氣。

　　回憶，你請繼續！

　　二零零四年，八月。我高二。

　　搬進新校區之後，學校的新花壇里種下了滿園的月桂，那一年夏末，桂花盛開。我想那時我是快樂的，懵懂，單純。記憶里，天空很藍，陽光很溫暖。那時候，未來很遙遠，我們毫無心機的享受着每一點的自由與心動。有時候會寫一封信，嗯，是的，信，那個現在早已淡出我們視線的東西。或者，用心做着一些小小的禮物，並因此感動。

　　那是年少啊。我們都還是小孩子呢。心裡有一些莫名的悸動，潔白的心上，似乎還一塵不染。這真是可怕。

　　一些情節便是如此趁虛而入，扎進那顆毫不設防的心，那顆完整無暇的心啊，為什麼會如此殘酷的被剝奪？

　　多年過後，我會恨恨的想，若是當初不相逢，結局又會怎樣？若是當初不奢望，結局又會怎樣？只是，你看，我們都回不去了。

　　時光只讓年齡增長了一歲，卻讓心彷彿老去了十年。但是我卻不懂，依然傻傻的向前走去，走去，我看到幸福在路邊，觸手可及，於是絲毫沒想過要回頭。多年以後，才發現自己走的卻是一條不歸路，而早已沒了回頭的方向。

　　那又如何呢？悲哀的是直到今天，我依然沒有後悔。

　　我甚至很懷念那時每天晚上安靜的自習室，那裡白凈的燈光，高高的堆在課桌上的書本，以及，時而響起輕輕的翻書聲。

　　而我在疊千紙鶴。但是，那一千隻紙鶴換來的是所有的念想的決斷。OK，便是如此。情節很簡單。我想那個少年時如何一隻一隻虔誠的疊着那些千紙鶴，是如何將深深的想念一點點藏進那些薄薄的彩紙里。那個滿心歡喜的少年，讓如今的我，忍不住落淚。

　　可是，結局無法改變。

　　風平浪靜，我獨自忍受疼痛。假裝一切都不曾發生。

　　而後那一年春天，卻發生了太多的事，我始料未及，亦從此將我徹底改變。

　　初春，望城坡上的梨花還未開放，我卻記住那時滿天飛舞的風箏，遺憾的是，我們手裡的那一隻卻始終沒有飛起來。

　　我們手牽着手走過，是因為寂寞吧？

　　只是當時都不懂。

　　心上的傷太重，寧願飲鴆止渴。

　　終於有毒發的那天，這是自食其果。

　　多年以後，我平靜的旁觀過去，原來一切早已預示了結局。

　　然而我們只是凡人，看清楚過去，卻看不到未來。只是當時用一個天真的夢將自己包圍，而夢是短暫的，是會醒的。

　　那一年的燦爛如煙花散落，我們分開。

　　我獨自一人離開那裡，接下來一年，她終於徹底的消失。那年我大一，我茫然無措的走在新的街道，新的校園。落魄無助，沒有希望的生活，沒有可以歸去的地方。飄搖沉浮，終究無可救藥。

　　我不再是從前的我，她亦不再是從前的她。

　　但是，愛卻不肯死心。又如何能夠死心？就是走到今天，依然停步下腳步。雖然明知結局，卻把握不住方向。

　　我知道，如果我願意，有另外的路供我走，但是，我卻欺騙不了自己的心。我說服不了已經對一切失望的心。我堅守着自己的城堡，黑暗，邪惡，萬劫不復。

　　我期待有一天她會打開我的城門，讓陽光灑滿每一個角落、

　　真的有那一天，然而，此時，我已奄奄一息，而她，亦疲憊不堪。

　　我們再也無力攜手幸福。

　　終究是無奈的離開。

　　我虛弱到挽留的手臂也頹然無力，我如何能阻止她走向那個溫暖的地方？那是我給不了的，是我給不了的！

　　我毀不去四周高高築起的城牆，只有在寂靜里享受黑暗。在連影子都沒有的世界里自言自語。

　　你聽見了嗎？那個半夜裡若有若無的聲音。

　　一切都只是轉瞬。

　　現在，我靜靜的喝着不知道是第幾杯黑咖啡，胃裡的絞痛不肯停歇，我卻懶得顧及。我聽見風凜凜的吹過窗檯，端着已經冰涼的咖啡站在窗前，外面，一片漆黑。

　　今晚，沒有月色，亦沒有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