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薩往西之二：夢回珠峰

　　日喀則，又是一夜的驟雨。天還灰濛濛的，我們就在雨中出發了。今天的行程比較辛苦，到珠峰要開九個小時的車。

　　繼續沿318國道向西。這條中國最美麗的景觀大道，從上海人民廣場一直延伸到樟木的尼泊爾口岸，就如同一條璀璨的項鏈，串連起北緯30度的顆顆明珠。我們在五千公里的里程碑前停下小憩。師傅告訴我們說，這裡原有一個紀念碑，現在拆除了。這簡單的數字提醒着我，離家已經有萬里之遙了。

　　雨漸止，太陽也慢慢出來了。我們進入了拉孜縣境內，這裡的平均海拔超過了4000米。但在路的兩邊，油菜花依然精神抖擻地生長着。在青藏高原，能生長的植物本就不多，經濟類作物更少。但油菜卻是個例外，讓人驚詫不已。不管雨水充足的江南水鄉，還是廣袤無邊的西北戈壁，不管是高原深處的河谷地帶，還是生命禁區旁邊的珠峰腳下，都有它的足跡。每年春天，江西婺源的油菜花吸引無數的人去寫生，去攝影；七八月份的世界屋脊上，油菜花也頑強地無聲無息地綻放笑臉。高原上她可能長得不高，結的果實不多，花也要小一些，但當別處它的同類早已凋零的時候，它還在這不為人知的地方默默地生長着，給困苦的人們帶來一點幫助，給這片大地帶來一點生機……面對生命的這份毅力，我不由得肅然起敬。

　　再往高處，翻過5248米的嘉措拉山口，就進入到定日縣。這個世界海拔最高的縣境內，田野里青稞正長得精神，各種顏色的小花點綴在路邊，牛羊不緊不慢地穿過公路，好一派世外桃源的景象！不久以後，我們就告別318國道，開始進入著名的珠峰“搓板”路。雪山開始多了起來，雲朵開始白了起來，融水順着山谷無聲地淌着。

　　路原本是沒有的，多年來，赴大本營的車子，輾軋出一條條路來，或平行、或交錯地深入世界屋脊的深處。坐在顛簸不止的車上，四周的景色越來越單調，越來越荒涼。在天與地之間，只有無邊的路伸向遠方。生命在大自然面前顯得多麼無力，再也看不到鬱鬱蔥蔥的樹木。甚至連小草也氣餒了，縮縮地探出個腦袋，再也不肯往上爬。就在這苦寒之地，我意想不到的是，竟然還能看到成群的氂牛和藏羊。真不知道它們碩大的胃能用這點可憐的小草填滿嗎？不遠處的雪峰在藍天下是那麼聖潔，低處荒蕪的山體上，留有雪水侵蝕的痕迹。

　　路上，我們遇到一對藏族老人，巴頓師傅停下車來，從後背廂里拿出一袋東西，上前交給他們。後來，師傅告訴我們，他知道這裡居住着兩個老人，過很不容易。所以每次出車來珠峰，他都要帶點東西過來，不必太好，就可以讓他們生活得不那麼窘迫……多麼善良、多少樸實的漢子啊。通過交談，我才知道藏人之間，都會這樣互濟互助。也許，正是他們都有一顆敬畏神靈，關愛他人的心。才能在外人所無法想像的地方世世代代生存下來吧。絨布河攜帶着雪山融水，無聲地在身邊流淌着。車子里寂然無聲。我突然覺得連顛簸似乎都不是那麼讓人不可忍受了。

　　車子經過最後一道檢查站，駛過絨布寺，終於來到了嚮往已久的珠峰大本營。這是一個神奇的地方。是普通遊人所能到達離世界之巔最近的地方。喜馬拉雅山脈露出古老而蒼桑的面孔。巨大裸露的岩石層層疊疊地矗立着，千萬年的風吹雨淋，千萬年來的歲月侵蝕，讓它外貌時爾危岩兀立，時爾沙丘隆起。高高的風馬旗如蛛絲網似的被人們掛在峰頂，表達着對大自然的無限敬仰。山腳下陽光正好，山頂上卻是濃雲深鎖。珠峰完全被遮蓋住神聖的面容。我不知道，在那8844.13米的地方，此時會是怎樣的一幅情形呢？我很羨慕能成功登頂的勇士，也對長埋於此的那些先驅們懷有深深的敬意。人類，正是如此的不甘平庸，勇於挑戰自我，才讓我們逐漸走向生物鏈的最頂端。

　　傍晚，雲層慢慢移開。珠峰的身姿顯露出來。雖然還不很清晰，但對於在雨季到來的我們來說，已經是格外幸運了。懷着激動的心情，我佇立了好久。

　　晚上，躺在帳蓬里，溫暖的爐子燃起來了，一點都不感到寒冷。只是在這本來就氧氣缺少的地方，看到它，我總覺得喘不過氣來，加上天空中不時劃過的閃電，很久不能入睡。後來，聽着淅淅瀝瀝的雨聲，不知什麼時候，我睡著了。連半夜邊警戰士兩次進帳蓬檢查都不知道。這是進藏以來睡得最香的一個夜晚——在珠峰大本營，這個海拔5200米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