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自己刻碑的人

　　給自己刻碑的人

　　那日午後獨自無聊，瀏覽了一篇博文，看見了文人的弱點——相輕之辭已然激烈難擋，唇槍舌劍、口誅筆伐不亞於真槍實劍，連我也為之羞愧。

　　出於好奇，順藤摸瓜，看了看那個始作俑者，一位備受質疑又相當成功的狂人博客。博客內容尚未來得及看，已被長篇累牘的“個人簡介”炫花了眼，讓人想起了廣告牌、功德碑。繼而想起了一個文人非常有禪意的筆名——碑林路人。我粗淺地理解為，人活一天就離墳墓近一天，離墓碑林立的地方近一步，每個人每天都在通往碑林的路上匆匆忙忙。

　　其實每個人都是碑林路人。為什麼要花寶貴的時間去相輕，而不是去創作？

　　在四月初這個祭祀的季節里，看了一個狂人博客，又目睹了博客給她贏來的種種成就和讚譽、種種非議和責難，本就無聊的我，更加覺得悲涼鬱悶。

　　於是漫步到門外的空地上去透透氣。唉……，門外也好不到哪兒去。

　　我的新鄰居是個以刻碑為生的人，看到這個地方尚無這門生意，是個空缺，去年夏天便帶着年輕貌美的老婆和小兒子專門從外地到此租下東鄰的一間門面，很快就開張了。他的門前，橫七豎八地隨意堆放着很多石碑胚子，有的刻了邊柱龍鳳條紋，有的刷好了黑色底漆，有的用白乳膠貼好了電腦打印的隸體碑文，他則跨坐在一個相當厚重的石碑上，低着頭專心致志地用電磨機在“磨”字，而不是老祖宗真傳的正兒八經一鑿鑿地“刻”字了，他的屁股底下墊着一個厚厚的棉墊，臉上蒙上了一層薄灰，也沒有戴口罩眼罩護着。

　　快到清明節了，他顧不上說話，也聽不見說話。他的老婆正在招呼前來看活的人、隨便串門的人，那都是有可能發展成顧客的人，其中就有許多生意間隙的街坊鄰居聚在那裡，非常熱鬧。

　　大家正聊得起興，全然不顧電磨機的嘈雜，嗓門似乎要壓住電磨機的聲音了。見我走了過來，有街坊故意借題發揮，對石匠老婆說：“喂，以後環保局來收污染費就讓交給你們西鄰居算了，看這聲音，這粉塵……”

　　說這話的人和我們是同行，雖然這話里有幾分挑撥離間鄰里關係的嫌疑，但也說的是事實。東風吹來，我家門前潮濕的地面上象撲上了一層麵粉，白茫茫一片，非常惹眼。

　　鑒於噪音，自知我的嗓音又賽不過電磨機的聲音，我沒有說什麼，只是禮貌地笑了笑后和女鄰居坐在一起。

　　有個木工出身的老闆說，他們當年在自己家開解板廠的時候，縣環保局的人天天來人催繳噪音污染費，他直接就跳起來罵：“我就是污染了，也污染的是自己家，自己的老婆孩子！難道污染了你們縣城了？”

　　他的話引來了眾人一場鬨笑。我也只當笑話聽聽，我才不想管誰污染誰呢 就眼前這污染源來說，刻碑的生意他過了四月全年都是淡季，誰影響誰多一點還真不好下結論呢，沒必要勢不兩立，將就一下，很快就過去了，大不了我們晾漆的時候，提前知會他一聲，暫時別磨了。沒準我還會給他們招攬生意呢，與人方便，自己方便。

　　鄰居處好了就是你的口碑，你的活廣告牌，義務宣傳員，何樂而不為？

　　那個同行看我在仔細看碑文和花紋，又繼續拿我們兩家開起了不合時宜的玩笑：“你應該呆到房間去刻，在外面把鄰居影響得頗煩，鄰居一看這麼簡單，偷學了手藝再開一個石刻門面……”

　　我懶得理這些薰人的臭屁，如今石刻雖然簡單了，基本是使用角磨機和各種不同大小粗細的電動磨頭來完成，字也是電腦打印出來的，不再手寫手刻，但是，十年磨一劍，慢工出細活。豈是誰一天兩天就能學得會的？偷師學藝就這麼簡單？單說那握電磨機的手，必須拿穩嘍，稍微一疏忽，哪一筆多磨了、出頭了，就交不了工了，必須全盤重來。

　　刻碑人終於停下了電磨機，悶悶地說了一句：“以後我到採石場把大花子刻好再拉過來，按買家要求刻字。”我說：“在那裡刻不也還是有聲音有粉塵嗎？”他說：“那不要緊，大家都一樣，誰不說誰。”

　　嗯，這倒是一個不錯的打算，反正他淡季都在老家石場兼職，留着老婆在這裡攬生意，陪孩子上學。

　　我又問他：“這碑文按字數多少算錢嗎？比如，有的碑文簡單，孝子賢孫名單也簡短，那就少收些工錢。”他說字數多少是一樣的，石碑只有這麼大。字又不能太小，所以字數就客觀限制了。

　　他難得休息，大家又拿他開起了玩笑。有人問：“你這麼忙、這麼辛苦，咋不讓大兒子幫你，還讓他出門打工？”

　　“學這沒出息，讓娃自己闖條路。”

　　嗯，話很簡短，但不失為高見，子承父業早已過時了，總不能期望兒子最高及父即可吧？得超越父輩才對。

　　有人又對他說：“那你不讓兒子學這，你就提前自己把你們兩口子的墓碑刻好，不然幹了一輩子這，最後自己沒用上，還得讓子孫後代去買別家的高價碑，太虧了！”

　　“哈哈哈，這個提議倒是新鮮，我還沒想過。哪有自己給自己刻碑的人？再說碑文咋寫？這麼早就總結？那才虧呢！哈哈哈”

　　哦，是啊，世間哪有自己給自己刻碑立碑的人？那個狂人博客的博主正是犯了這個大忌。才招來了非議，不論什麼，適可而止，不要太過了，就像化妝，淡妝增彩，過濃就有遮醜的嫌疑了，適得其反，讓人倒胃口。

　　據說獨一無二的女皇武則天乾陵的墓碑就是空白，功過是非留於後人去評說。這個創意倒是不錯，我很尊崇。

　　做人也一樣，博文也一樣，到底好不好，看官心明如鏡，不要張揚。王婆賣瓜，自賣自誇，想誇無可厚非，把瓜擺出來看看，讓瓜的品質出來說話。2014-04-20　　作者：穎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