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豬的理想

　　這隻豬打算要遊山玩水。 半年前，正是初春乍寒垂柳吐絲之季。那天早晨，初春的微潤霧氣剛剛浮起，我母親便匆忙趕至豬市場，一向精明慎重的母親這日卻希里糊塗，被一個賣豬崽的魁梧壯士所欺騙，壯士不僅力大無窮，而且巧舌如簧，他一聲不吭隨手在破舊的三輪卡車裡面撈出一隻豬崽子，像提着一瓶洗髮水提着豬崽子的兩片耳朵向我母親銷售，那小豬又叫又喊，四條腿不停地上下滑行，情緒很是激動。壯士大吼一聲，把小豬扔進麻袋裡跟我母親成交。我母親以為撿了一個寶，興沖沖地抵達家中，打開麻袋一看，才猛然發現這是一隻又黑又小又瘦又丑的小豬，最可氣的還斷了一條腿。這是一隻瘸腿的小豬。我母親異常惱火，重新收拾好麻袋去找壯士評理。初春的微潤霧氣已漸漸散開，橋下的河水微微盪着柔波，樹上有幾隻鳥在枝頭跳來跳去，啼叫不休，陽光一照，天色明亮了許多。壯士用三寸不爛之舌和他的銅牆鐵壁的體格把我母親重新打發回家。我母親自吞苦果，無奈之下收拾殘局，最終還是收養了這隻瘸了腿的小豬。

　　這隻豬感謝我母親的恩澤，如果不是我母親及時出手相助，這隻豬必成為壯士的酒中菜。第一天把它放在約六平方米大小的豬圈裡它就興奮異常，活蹦亂跳，斷腿絲毫對它沒一點影響。以後的日子裡，凡殘羹剩菜都給這隻豬吃，一天三頓，倘若沒有及時供上，它就會大喊大叫，怒氣沖沖，責怪我們如此不準時供餐。有一回，我母親打麻將打得昏天暗地，結果忘記了給這隻豬供應晚餐，它左等右等，兩條前腿趴在豬圈的橫檻上向我家的後門不斷眺望，後門始終緊閉不開，這讓它大為憤怒，只聽它咆哮一聲，身姿敏捷地跳出高約一米的欄杆，怒氣沖沖地拖着一條斷腿跑到我家門口，朝着酣戰正濃的我母親怒吼不已，我母親嚇了一大跳，自此以後，我母親再也不敢忘記給這隻豬供餐。並把一米高的欄杆換成一米五高的欄杆。這隻豬跟其他的豬還不一樣，其他的豬基本上吃了睡，睡了吃，整天無所事事不思進取，一副安享晚年樂知天命的模樣。而這隻豬與眾不同，它除了吃，更多的時光，是用在學習上，這是一隻很有理想的豬，好學上進，積極樂觀，自強不息，它想多學幾門外語，這樣可以跟不同的動物交流。白天，麻雀飛過來，它就跟麻雀學鳥語，如果貓走過來，它虛心請教貓，跟貓學貓語，如果狗溜達過來，它就用心跟狗學狗語，有時雞鴨鵝羊牛驢也過來，它就跟他們學，晚上，它跟蛐蛐老鼠黃鼠狼刺蝟學，時間一長，這隻豬的外語水平就越高，掌握的知識就越多，當其他的豬每天感到十分孤單無聊生活迷茫時，它已經跟這些動物成為了好朋友，於是這隻豬的生活豐富多彩，每天充滿了歡聲笑語，其他豬對此一知半解十分迷惑，有的豬甚至不屑一顧，認為豬的命運本刻吃吃睡睡，而非神經大條地瞎折騰。為了使生活更加精彩一點，這隻豬開始學習唱歌，它覺得每天早晨唱歌唱得最好的是百靈鳥，它的歌聲婉轉動聽清音悅耳，它把百靈鳥當作了音樂老師，天天練習呼吸吐納，氣息丹田，十分用功，有一回，我去餵食，結果我發現這隻豬居然在唱歌，把百靈鳥學得惟妙惟肖，我告訴我母親，我母親說打死我也不會相信。但是我相信這隻豬的確是一隻不一樣的豬。後來我多次暗中觀察它的動靜，它所表現出來的驚人的學習力讓我大為驚嘆。沒過多久，這隻豬開始學習跳舞，它覺得舞蹈跳的最好的是蝴蝶，那種悠然翩翩起舞的舞姿真是風華絕倫驚艷無比，可是蝴蝶告訴它，你不能學舞，因為你的體型實在過於肥大不利學舞，何況還斷了一條腿呢，而這隻豬並未放棄，它的態度堅決而誠懇，多次懇求蝴蝶，蝴蝶最終被它的這種契而不舍的精神感動，於是蝴蝶成了這隻豬的舞蹈老師，這隻豬學習舞蹈比學習外語難度要大許多，但它堅持不懈，一千次跌倒，一千零一次爬起，從無怨言，十分努力，兩個多月後這隻豬可以跳一支讓人驚訝無比的舞蹈了。我讓我母親去看看它的舞蹈，我母親說我是不是最近吃錯了葯，腦袋老是犯暈。世上沒有人去關注這隻豬，只有我去關注它，也沒有人去理解這隻豬，也只有我去理解它。如果這隻豬想學人語，我一定會教它，我相信這隻豬是世界上最聰明的豬，也是最上進的豬，最有抱負有理想的豬。

　　戀愛讓這隻豬變得溫柔了許多，它不再像以前那樣脾氣火爆，它開始彬彬有禮，圓融豁達了。這隻豬跟它的舞蹈老師蝴蝶談起了戀愛，這隻豬欣賞蝴蝶的美麗大方，溫柔體貼以及蝴蝶的善解人意，而蝴蝶欣賞這隻豬的積極上進，意志堅強，勤奮好學，有抱負有理想。它們真是情投意合，兩廂情願，愛得溫馨又浪漫。蝴蝶每天來跟這隻豬談情說愛，蝴蝶告訴它花兒有多美，湖水有多清，田野有多綠，青山有多高，這隻豬聽得都陶醉了，它十分享受每天和蝴蝶在一起的日子，這有多甜蜜有多幸福，可是這樣的幸福卻不能持續多久，蝴蝶哭着告訴這隻豬，我的壽命很短，可我卻把我這一生最美麗的時光都獻給了你，我死了也知足。這隻豬痛不欲生，這種生死離別讓它心裡十分難過痛哭不已。蝴蝶死後，這隻豬把蝴蝶葬在身邊，它把蝴蝶採摘來一片花瓣每天放在睡覺的地方，這樣可以聞到那一絲絲的芬芳，就可以感受到蝴蝶就在身邊，而不曾走遠。為此，我也好幾次為這隻豬的如此深情而暗自垂淚。這是一隻有感情的豬。

　　半年後，我對這隻豬的理解更是超乎尋常，我只要看到它的眼睛，我就知道它在想什麼了。這一天，它騷動不安情緒高漲，好幾次打斷我為它餵食的機會。我明白了，它要出去，不僅要出去，而且要遠走高飛。其實憑它現在的實力，它完全可以在一個安靜的夜晚不費力氣地跳出豬圈，就可以享受自己的生活了。但它一定要告訴我，它要跟我說聲道別。半年來，我跟這隻豬相處十分要好，彼此之間的關係如同多年好友，也只有我一人知道這隻豬的一些秘密。對我們來言，豬的最後結局就是被屠夫一刀了卻，最後成為我們的盤中餐。我母親的希望就是讓這隻豬長得膘肥體壯，最後賣個好價錢。可是他們不知道，這隻豬是只不同尋常的豬，它有理想有抱負，它的理想是如此宏大，它的格局是如此高遠，它不想它的命運跟其他的豬一樣最後被屠夫屠宰掉，它要漂泊江湖遊山玩水，它希望它的人生是精彩的，是自由的，是豐滿的，是快樂的。它打算要遊山玩水。在那個夜晚，我悄悄打開欄杆，把這隻豬放了出來，它跟我的道別也是如此深情厚誼，它不停地用舌頭舔舔我的手，我也不停地用手撫摸它的後背。在它緩緩向前走時，我對這隻豬說，祝福你，一路平安！它似乎聽懂我的話一樣，掉過頭來，點點頭，眼睛里卻充滿的淚水，我的眼睛也頓時充滿了淚水。這隻豬為了理想離開了我。離開后的幾天里，我時時都懷念這隻豬，它現在過得怎樣，但我相信這隻豬一定過得很好。

　　2010年8月7日凌晨於常州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