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遠行

　　因為長時間的翻取東西，壁櫥抽屜被我翻的凌亂不堪。整理東西時，又看到那厚厚一沓，幾乎佔據了我整個移動硬盤盒子的照片。

　　我停下整理，一張一張將它們鋪排在床上，畫面定格的是那些熟悉的臉龐最美的瞬間。微笑，沉思，嬉戲，遠眺，以及盯着鏡頭等待快門時的拘束與扭捏。我輕輕地笑起來，笑里有些輕輕的惆悵。這些臉，這些人，曾經是多麼得近在咫尺。

　　再過十幾天，距離那個我離開家的日子就整整一年了。

　　一年前的那個時候，大家都還陷落在高考的雨霧裡，等待着，等待着。一切行為與思想的焦點，仍然是這個命運的轉折點。而我恰恰成了這主幹之外的那一支旁支，靜默地開始了一場遠離，獨自決定了一個關乎未來與人生的重大決定。

　　依然記得，離開的那天早晨，天還沒有亮透，微微地晨曦浸染在灰色的夢裡，夾雜着麻雀稀稀落落的鳴聲。晃動的大巴噴散着濃重的汽油味，我沒有再看一眼身後的事物，沒有遲疑，沒有退卻，沒有流淚，沒有後悔，堅定地隨着發動的巴士向前方奔離。

　　我知道，從此未來里再沒有了這裡的一切，沒有了所有讓我牽挂與悲喜的人事。雖然在離開的時候，我還叫醒了妹妹，一件事一件事地叮囑她，仍是不放心。

　　可最後我還是走了，帶着幾件簡單的夏天穿的衣服，與一盒子的照片，頭也不回地離開。我害怕一回頭看到曾經某些事發生的某些地點，害怕心裡一動容就流出淚來，一流淚我所有的堅強都會潰散。我害怕我會在那樣的崩潰中最終留下來。

　　上車的時候，我的腳步稍稍遲緩了一下，默默地在心底進行了一場特殊的告別，告別這十幾年來生活的土壤，遇見的人，經歷過的情感與世事。也告別這十幾年來被陪伴與期待的一直未曾長大的自己。

　　成長總是需要付出沉痛的代價，這不舍的離別便是我真正成長的開始。我這樣期待着醞釀一場遠離，也一直這樣期待着走到現在。

　　一年後的這個日期，那許多的人仍舊撐着傘等在高考的路口，離開的也還在回望，還在天真地幻想着未來會怎麼怎麼樣。而我卻已經在回憶了，回想着自己這一年來的旅程。

　　有過失望，太多太多的失望。

　　我以為在我離開之後，一切會瞬間好起來。可那些曾經期待過的人啊，依然沒有給我一絲暖意。黑黑的夜裡，我曾為這樣的失望痛哭過。一個人躺在床上，燥熱的房間里，用厚厚的被子包着頭，風扇擰到最到，希望可以被淹沒。我就這樣哭到眼睛紅腫，哭到那一次的淚盡。

　　我想我其實還是十分軟弱的，因為會哭泣。因為常常哭泣。因為常常在傷心寂寞的時候哭泣。這不正是年輕時軟弱的象徵么。那麼我在離開后的那一段日子裡，一直還是沒有成長的。還是不習慣孤單。還是不會自己療傷。不會自己讓自己好起來。

　　卻也是有過希望的，嶄新的希望。

　　離開之後，我期盼的心情一點也沒有遺漏過。依然還是那個相信未來會更好，還是會堅定地向前走的自己。那時對愛，對溫暖，對夢想的等待與渴望，一點也沒有離開。都還在，都還沒有成為曾經。

　　遇到了新的人，建立新的關係。依然會情不自禁地以為，這些人里的他或者她，一個或者幾個，會與我期望的一樣，走過來，到我身邊來，坐下，握着我的手，肩膀讓我靠，聽我講話，無休無止，給我慰藉。

　　一直在這樣期盼與渴望着，一直告訴在自己：“總會好的，總有一些人一些情感是真的。”如同許多年前的雪夜，獨自躺在暖氣旁邊的床上，輕聲地說給自己聽一樣。

　　是的，依然如舊。一切如舊。

　　如同來的時候一樣，身邊雖然有小時便一起的摯友，可我的孤寂與期盼，一直只有我一個人懂。也就一直只有我一個人。

　　下課的時候，常常坐在座位上，看着身邊的同學一個一個陸續離開，感覺如同已經走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一場又一場的送別，送到最後，卻是只有我一個人離開。

　　這樣的日子，還有多久？

　　我一個人還要走多久？

　　我看着床上許多張臉問。問他們也在問自己。

　　離開前，忙着寫留言的時候，我一直在向我期待與牽念的人索求照片。未來茫然一片，相遇不知何時。

　　我想，想念的時候，看看照片，看看曾經的他們的臉，或許就不會覺得寂寞，不會覺得自己還是一個人。還有那麼多的人鮮活在腦海中，還是有的。

　　這樣想着，我將照片一張一張收回盒子里。已經看了許多許多次，每一次還是這樣的悲喜交加。離開的時候，最覺得珍貴的是這些照片，最想拋擲的也還是這些照片。我想跟過去告別，輕輕鬆鬆地孤身一人走在路上，卻最終還是無法丟開過去，無法將那些最最顧念的人從生活中徹底推開。

　　可我是如此一人走過來的，在他們至始至終的遺落中走來，也終將不會再等來些什麼。

　　我是如此地一個人走過來，也將如此地一個人走下去。

　　或許未來的某一天，會真如自己所說的那樣好起來，找到一些真的人的真的情感。

　　可那是未來的事，未來之前，我還是一個人走在路上。

　　永遠永遠地想要停下來。

　　永遠永遠地獨自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