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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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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親的智慧

  鄒林海

  父親已經去世14個年頭,墳頭上的草木一片生機勃勃,鬱鬱蔥蔥。

  但父親還活着,活在我的湘北故土,活在歷史時空的遺址,活在我們的心中。在那層巒疊宕的山嶺之上,在那熙攘繁榮的小鎮街頭,在我們兒女的心緒所及之處,他的身軀還是那樣偉岸,他的眼神依舊那樣銳利,他的話語仍然那樣鏗鏘有力。這一切,全部隱含在他生前智慧所帶給我們的福祉之中。

  父親是一個充滿智慧的男人。

  父親文化不高,但似乎天生聰慧,加上人生風雨的歷礪,他成了故鄉方園幾十里地有名的“老把式”:從耕種犁耙到讀寫計算,從棋琴書畫到號脈療傷,從鄉間紅白喜事的周密操持,到迎來送往的人情練達,他無所不善,雖夠不上學院派,卻絕對是市井中高人,極受人尊敬。

  父親做的兩件事,當時轟動鄉野,我們至今記憶猶新,而且深受恩澤。

  第一件事是90年代中期。鄉親們的房屋原本都在山巒腳下。漸富之後,大夥紛紛棄舊求新,選擇在緊靠馬路的稻田裡起新樓。惟獨我父親退後十米,在地勢較高些的舊屋原址起房。待一排排新樓聳立之後,我家房子自然被別人家的樓房遮掩,就像一個害羞的新娘躲在花轎里不敢露面。遠遠望去,“一”字型排列的新樓就有了一個缺口。有人不高興了:“淺鬍子(父親綽號)何式搞的?寬敞的路邊田地不做,非做到後面山腳,好比整齊的牙齒缺了一個,影響觀瞻嘛。”父親笑笑說:“你們那是虛榮心作怪,好看不安全。”

  誰料不幸被他言中。幾年後政府修路,馬路抬高一米,路與山腳之間就形成一個低糟地帶,鄉民們蓋的樓正處於這低糟帶上。結果每到春雨季節,低糟處積水深達小腿肚,人們晚上睡覺無不擔驚受怕,生怕房被水淹。有一年發大水,大多數房屋受損,惟有我家的房子安然無恙。鄉民們這才醒悟:“真是好看不好住,還是淺鬍子有遠見啊!”

  第二件事,得從80年代初說起。那時節離改革開放還有一段時空,農家人守着舊觀念過着千年流傳下來的農耕生活。尤其是男婚女嫁,都遵從門當戶對的老傳統。一天,有人給我妹妹提親,男方是離鎮子不遠的一家破落戶,全家就父子兩人,父親患病,兒子懶惰,貧病交加使這對父子的生活窘迫到了極點,一間昏暗的土茅房是他們惟一的財產,歪立在河邊灘頭,如風雨飄搖中的一條破船,隨時都有被河水沖走的危險。這樣的人家,有誰願意把女兒嫁過去?可是提親那天,我父親跟着媒人到實地轉了一圈后,當即請媒人到家裡來喝酒,推杯換盞中很爽快地答應了這門親事。

  他這個近乎“白痴”般的決定,不但遭到全家人的極力反對,連村裡人也無不感到震驚和不解,紛紛勸他:“淺鬍子,你莫把女兒往火坑裡推啊!”父親笑笑,說:“再窮也得討媳婦,況且誰敢斷定他們會窮一輩子?”

  母親氣得吃不下飯,妹妹傷心得哭腫了眼。父親也不惱,語氣和緩地說:“我去看了,是個好地方,離鎮子不到半里路,地勢開闊平坦,前有河灘後有菜土稻田,今後發展前景大着呢。到時候開發起來,再懶的人也會被逼着勤快起來,窮則思變嘛。”父親是個說一不二的人,他決定了的事,天王老子也改變不了。不久,妹妹帶着滿臉淚痕嫁了過去。

  十多年之後,改革開放,小鎮的開發日新月異。大量的土建工程上馬,急需砂石。我妹妹和妹夫看準了這個商機,加上近水先得月,沒日沒夜地篩砂挖石,每天搞百餘立方還供不應求,腰包漸漸鼓起來。又過了十年,他們那棟風雨飄搖的破茅房及其周圍的菜土田地被政府徵收建成市場和鎮中大道,妹夫家不但獲得一筆可觀的補償,而且獲准在原地建房。去年,他們蓋起的四層樓房俊工,鎮中大道正好從樓前穿過,一樓便成了五個店面,他們家成了鎮子的中心,黃金碼頭,從此坐着吃睡着喝過上了富足日子。

  望着妹妹家的驚人變化,鄉親們無不感嘆:“淺鬍子啊,真是看得遠,不愧是老把式哩!”

  可此時,我父親已聽不到大夥的讚美之辭,也看不見女兒的富足生活。他已長眠於地下。

  從父親的身上,我悟出了一個道理:人的智慧,不是圖一時急功近利之機巧,更不是為一點雞零狗碎之盤謀,而應該是一種深謀遠慮,一種博大胸襟。真正的智慧,是遠見,是危機中的動態思維,是變化中的審時度世。父親的智慧,不但留給了我們安穩的物質享受,更留給了我們一生取之不盡的精神財富。

  於2014年清明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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