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獨白

　　“爸爸，我想遨遊太空，”你淘氣的搖晃着我的手臂，稚氣的臉龐，乞求的眼神，嗲聲嗲氣俏皮的樣子讓我為之動容。“好，爸爸帶你遨遊太空，坐好啊，起飛嘍，”我把你高高舉過頭頂，輕而易舉把你跨放在我的脖子上。你緊緊拽住我的耳朵，兩腿圈住我的脖子，交叉放在我的胸前。旋轉，整個世界幸福的令人迷眩。我踮着腳跳，一下，兩下，三下·····你尖叫着，卻不從未害怕掙脫。那時候，我覺得這一生，你都會像孩子一樣依賴我。永遠都不會離開我。

　　我笑着從夢裡醒來，以為這是真的。對啊，是真的，只不過，已經成為十幾年前的事情了。

　　我慢慢坐起來，用手勉強撐着咯吱作響的床板。脊椎疼痛難忍，呼吸急促，冷汗直冒，我覺得我已經快不行了。我甚至覺得可能下一秒我就要匆匆與這個世界告別，撒手人寰。可是，你還在，我怎麼忍心先離開呢。

　　月光隨意的潑灑，窗前，床上，手指上都鍍上了一層淺黃色。連細小的塵埃都承蒙了月光溫柔的恩慧。照片中你的臉纖塵未染，時光退卻了你的稚嫩，抹平了你的稜角，而在我心中，你仍舊是孩子。我把你安置在我和你媽媽的旁邊，一切都像以前，你還年幼，我尚未年老。

　　孩子，我還記得你剛出生的時候，半眯着眼睛躺在你媽媽的懷裡，臉上泛着嬰兒特有的潮紅。膚質白皙乾淨，臉上的細小絨毛都瞧得一清二楚。小手指小腳丫，讓人疼惜的不忍釋手。你最喜歡在白天睡覺，閉着眼睛，呼吸均勻的熟睡。白天，你是天使安琪兒，晚上就會變身成為小魔頭撒旦，沒命的哭拚命的鬧，我和媽媽輪流熬夜照顧你。每一天清晨，看你和媽媽安穩的熟睡。我輕輕帶上門，睜着惺忪的眼開車上班。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我瘦了，你卻漸漸胖了，高了。我真的很高興，由衷的。總會有一天，你會比我還要高，還要強壯有力。

　　我在這兒，在原地，守候着我們的記憶，但你去了哪裡呢了呢？

　　清晨，一串銀鈴般的笑聲輕輕撫過耳龎，喚起了關於你兒提時的記憶。我坐在輪椅上，請求護士把我推到窗前，看那群可愛的小孩子，又笑又跳純真爛漫的模樣。死氣沉沉的養老院，因為這群孩子，有了些許生機。是上帝還眷顧着我啊，讓我生有所依，依靠着和你一起走過的記憶慰藉孱弱寥落的餘生。我還記得，你還是很小的時候，我花了很多很多時間，教你慢慢的用湯匙，用筷子吃東西，你小小的手笨拙不靈活，緊緊的攥着湯匙筷子，一不小心就弄着滿身都是，我小心翼翼的掰開你的手，耐心的一遍一遍的示範給你看。教你穿衣服，教給你看衣服的正面反面，你總是把衣服穿倒，長大了也偶爾會穿錯。教你洗臉洗手，小小的雙手搓起好多好多泡沫，每次都會炫耀似的給我看。教你擤鼻涕、擦屁股、教給你過馬路，我教給了你我所會的一切。可是，我始終沒有學會不去想念你,你卻好像無師自通·····

　　和你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是多麼令我懷念不已！那些我們在一起最親密的日子，在你的腦海里可能是空白的，但對於我來說，是最美麗最動人的記憶。讓你依賴，是我這輩子最幸福的事情。

　　我現在很愛打瞌睡。喜歡在陽光底下，坐在搖椅上，便會消磨掉一整個百無聊賴的午後。或是帶着老花鏡，一遍一遍仔細摩挲照片上你年輕瀟洒的樣子。就好像，你就坐在我的身旁，我的手觸摸得到真實的你，那熟悉溫熱懷念的觸感。你還記得嗎，第一天上學，你怯弱的躲在我身後，低着頭掉眼淚，我蹲下身，輕輕抹去那顆顆令人疼惜的淚珠。高考落榜那天，我看着你沮喪的身影，你已不再那個只會哭泣的孩子了。我拍拍你的肩膀，我希望，你能像個男人那樣堅強振作起來······這些是我默默陪伴你走過的時光，孩子，你還記得嗎。我老了，可是我還記得。雖然耳朵不好使，腦子也經常犯渾，我真希望，能和你一起回憶那些，我陪伴你走過的歲月，當我想不起來、接不上話時，請給我一點時間，等我一下，讓我再想一想······也許，極可能最後連要說什麼，我也一併忘記，那麼請體諒我，就讓我沉醉這些回憶中吧！

　　你是否還記得，我們練習了許多許多遍才學會的第一首兒歌。咿咿呀呀不成調的曲兒，在我看來是最美妙的音樂。我記得你愛笑，每一次，我唱歌逗你開心，你會露出冒出的幾顆又小又短的牙齒沖我嘿嘿傻笑。

　　你是否還記得，你每天都逼我絞盡腦汁回答你是從哪裡冒出來的？你總會在某些不經意的瞬間，拽住我的衣角，不依不撓的問我這些千奇百怪的問題。我恨不得每天帶本百科全書，好隨時隨地回答你的奇思妙想。你的存在，讓我有了繼續接受新知識的動力。你雲詭波譎天馬行空的想象總能帶我走入另外個，只屬於孩子的世界。

　　那些歲月，也許，我們，我們是再也回不去了吧。我捂住臉，老淚縱橫。

　　所以，如果我啰啰嗦嗦重複一些老掉牙的往事，你小時候的樣子，你的調皮淘氣，你騎在我脖子上遨遊太空，那些我陪伴你的時光。如果我情不自禁的哼出我們一起唱過的兒歌，請不要怪罪我。因為，我只能依靠過去的記憶，想念你的樣子。

　　現在，我經常忘了系扣子,綁鞋帶，吃飯時經常弄髒衣服，穿衣服分不清正反，梳頭時手還會不停的顫抖，就像兒提時期的你一樣······

　　不要催促我，不要發脾氣，請對我多一些耐心，只要有你在眼前，我的心頭就會有很多溫暖。我需要你，就像年幼時的你需要我一樣。

　　我的孩子！

　　如今，我的腳站也站不穩，走也走不動，所以，請不要拋棄我，陪着我，慢慢地向前走，就像當年我牽着你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