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悲歌---廣州印象之一百五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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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底的最後一單貨是發給匈牙利的,那是中歐的一個小國。九十年代的轉型國家,六十年代的蘇修僕從,五十年代的社會主義兄弟。再往前推,很多人就說不清了。它曾是奧匈二元帝國的組成部分,八國聯軍侵略中國它也有份。甚至,它確實還是我們遙遠的兄弟,同屬於黃帝苗裔的匈奴。不過,這個說法沒有獲得他們自己的普遍贊同。
老貝到廣州沒來多久,與我們公司打交道也是近期的事。初次見面,我們老總還鬧了一個笑話。他按照一般西方人的習慣,把貝洛.比斯庫的名字顛倒過來了,譯成中文寫在合同上。老貝連連搖頭,用不太熟練的普通話說:不不,匈牙利人和日耳曼人、高盧人不同,我們和中國一樣,也是姓在前名在後。你就寫貝洛好了,中國不是有姓貝的嗎?
老貝以前是學者,匈牙利社會轉型初期和中國一樣,搞導彈的不如賣茶葉蛋的,於是轉行做了商人。當然,我不知道他們有沒有茶葉蛋這種小吃,也不知道這個小國有沒有導彈,因為他們的導彈沒有升上天就可能侵犯了鄰國領空。反正他們那時知識分子收入低下,不如倒爺。他們那個小公司來中國發展前,他惡補了一些關於中國的知識。他笑着說,你們的大名人章太炎寫過一篇匈奴始遷歐洲考,我們曾經有過很深的淵源。
他那天快遞迴國的貨,是西北某省的化妝品,紅色、藍色的護膚霜,和西北某種山花一樣的顏色。我笑着說,兩千年了,你們還是念念不忘燕支山。
怎麼了?他眨巴着眼睛,不解地問。
你回去查資料吧。燕支山東西綿延一百多公里,南北橫跨二十多公里,山坡上松柏常青,水豐草美。山中冬溫夏涼,氣候濕潤,特別適合於畜牧。你不是說我們有淵源嗎?我們兩兄弟在哪裡發生過很多故事。現在你的化妝品也是來自那裡,雖然時代不同,但冥冥之中有着無形的聯繫。
老貝頭一扭說,我知道燕支山就是胭脂山,匈奴人在山上採摘一種叫紅藍的花朵,製成女人的化妝品。不過匈奴人究竟是不是我們的祖先還是兩說,我們國家的歷史記載,我們是馬扎爾人的後裔。你看,我是白種人,不是黃皮膚。說完,他得意地望着我,好像我強行給他換民族而陰謀沒有得逞一樣,吹着口哨離開了貨場。
那一晚,我梳理了一下紛亂的思緒,漸漸現出了清晰的脈絡。
匈奴人確實是黃種人,蒙古高原的日照曬不出白膚色。
公元 前121年,漢武帝任命衛青和霍去病,於春夏兩次率兵出擊,佔據了河西地區。殲敵四萬餘人,另有四萬餘眾歸漢。這是非常難得的勝利。匈奴人居無定所,來去一陣風,國家就在馬背上。自戰國以來廣修長城,致力於被動防守的漢民族,第一次主動大規模的反擊,控制了河西地區,進而為打通了西域道路奠定基礎。
那是一個血與火的時代,漢匈兩大帝國都在為生存而戰。古代的民族戰爭,沒有什麼正義與非正義。我們的英雄,在對方那裡就是青面獠牙。同樣的,匈奴單于在我們的眼裡,也是貪婪成性。漢朝逐步獲得西域的地盤和絲綢之路的通暢,舉國歡騰;匈奴失去了祁連山下肥沃的牧場和出產化妝品原料的燕支山,不禁放聲悲歌:
失我祁連山,
使我六畜不蕃息;
失我燕支山,
使我嫁婦無顏色。
這首歌比北魏時期的敕勒歌出世更早,雖然也有很大的藝術感染力,但因為表達了民族間的怨恨,而且是對我們漢族的怨恨,二十四史選了它,文學史上卻很少提及,歷代中小學課本上更是不見蹤影,它的影響就非常有限了。匈奴沒有文字,又喜歡玩失蹤,也把這首歌傳播不到世界上去。
孰是孰非,歷史也不能蓋棺定論。
漢帝國是強勢的,除了西漢初期恥辱的和親外,國力增強之後,始終保持着對匈奴的進攻狀態。公元73年至91年,東漢聯合投降已久的南匈奴,又持續發動了對北匈奴的戰爭,將北匈奴逐出了漠北高原。作為歸附的南匈奴,在五胡亂華時代最終也作亂中原報復了我們。此為後話,就此打住。
失去了家園的北匈奴,惶惶向西逃竄。雖然打不贏漢朝,但在大漠朔風裡磨練出來的金戈鐵馬,掃蕩西亞和東歐還是綽綽有餘。這支草原鐵騎兵鋒所向,一路諸國降的降、逃的逃。逃跑的民族又衝擊着西行路上另外的民族和國家,引發了有史以來的第一次世界人口大遷徙。
然而,匈奴自身卻沉寂了,長達三百年的時間。這個沒有文字的民族,在他國的歷史上也缺乏記載。等到他們又一次在世界史上亮相,早已經恢復元氣兵強馬壯了。更重要的是,他們換了膚色。生活在被征服的東歐白種民族裡,一二十代人的混血,足夠他們里裡外外打下歐羅巴的印記。
這次他們如猛虎下山,建立了一個東起裏海,西至萊茵河,南達阿爾卑斯山,北到波羅的海的大帝國。可能他們還記得祖先的教訓,不往東去發展。也可能他們還不知道,那個迫使他們逃亡的強大漢庭已經灰飛煙滅。也可能從絲綢之路上商人口中知道了,那個漢庭即使在砰然倒地的前一年,還非常強悍地吞併了兩個國家。所以,他們寧可面對地中海的霸主,與羅馬帝國作殊死拼殺,也不願意再回老家去做噩夢,與漢帝國的繼承人打幾百年也不會贏的消耗戰。
所以,歐洲人稱之為上帝之鞭的匈奴王阿提拉,率領虎狼之師對羅馬城進行了多次的蹂躪,致使偉大的羅馬帝國羸弱不堪,最終在其它蠻族的打擊下凄涼閉幕。這些蠻族也是被阿提拉和他的父輩逼進羅馬境內的,捏軟柿子捏死了羅馬。阿提拉死後,匈奴帝國四分五裂,擋不住洶湧而來的馬扎爾人,也陪伴着羅馬,再次消失在歷史的雨巷深處。
第二天,老貝又來了,我告訴他,匈牙利人確實有匈奴人的血統。至於膚色,肯定是在東歐草原上換過來的。而他來中國買化妝品,運回化妝品製造業非常發達的歐洲,只能說,是遠古血脈的呼喚。
老貝開心地笑了,這麼說,我是中國人民老朋友了。
不不不,我嚴肅地告訴他,這個稱呼是大人物用的,對象也是大人物。比如斯諾、陽春與寒早等。你頂起天來說,只算得了一個國際盲流。
什麼是盲流?老貝還真是不恥下問。
時過境遷,我們都不是當年的漢人和匈奴人了。我答非所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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