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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園將蕪胡不歸---廣州印象之一百一十七

手機:M版  分類:優秀散文  編輯:pp958

  天道酬勤這話頂不得真,在我面前就有兩個反證。不知名的公園建了多年,我去年來時三角形的底邊遊人小徑處,木棉樹紫金樹的旁邊,還長着十幾棵棕櫚樹,移來不久,下面扎着草繩,中間支着撐桿。公園裡有五六個工作人員,每天殷情地照看它們,為它們牽了專門的水管,白天除雜草,傍晚澆水,比那些狗媽媽呵護小狗還要過細。到了今年,這些垂直挺拔的啤酒肚都不見了,地上只留下十幾個沒有完全填平的坑窪,證明這些棕櫚樹曾經在這裡苟延殘喘過。反而是沒人照管的夾竹桃活得滋潤,聽老住戶講,三年前園林管理拖來一車樹枝,就近叫了幾個零工,胡亂的沿着頂角院牆揷栽,如今已鬱鬱蔥蔥蔚然成林了。

  如果要找第三個反證,就是我身邊的朋友了。已讀二年級的兒子,擺脫了貴族學校的諸多約束,蹦蹦跳跳跑到大人前面。夾竹桃林前沒有路,只有不願意循規蹈矩的遊人踏青踩結的腳印。小男孩走路避開花草,但在青翠的叢林前還是駐足了,歪着頭打量着林里色彩繽紛的花朵。他看中了一朵蝴蝶形狀的,踮起腳想採摘下來。不能摘。他的爸爸疾走兩步上前阻攔道。

  為什麼?孩子側着臉問,手還是向前伸着躍躍欲試。

  公物。有毒。朋友簡潔說出兩個不容反駁的理由,一是道德上的,一是健康上的。

  孩子嘟起嘴巴收回手臂,順便扯下一片桃葉,摔在地上。又掙脫了老爸的控制,一溜煙跑到前面去了,幾棵低矮的豆莢樹擋住了他的腦袋。

  我問朋友,孩子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回去讀書。我們那裡教學質量不比這邊差,差的是高考一本錄取率。朋友無奈的說。接着口風一轉,豪邁地說,我才四十多歲,還有重見天日的一天。

  他在這裡開公司十多年了,也曾人五人六的風光過。如今給人吞併了,留下了廣州和故鄉各一間商品房和一張五十萬的銀行卡。他把廣州的房子出租作為母子倆的生活保障,五十萬賣公司的錢保證孩子讀書,自己一個人留下來伺機東山再起。言語裡帶着淡淡地悲觀,卻充溢着更多的虎死不倒威的霸氣。人到中年,妻離子散,從頭再來,我替他想想都覺恓惶悲涼。他告訴我,他暫時留在老公司里為別人打工,不會長遠,還是要辦自己的公司。

  老公司是他創辦的,如今屬於一個香港老闆了。辛苦十多年,為他人作了嫁衣裳。這個公司屬於國家還沒有明確歸類的行業,主營業務是一種中介,為客找店、為店找客,為客找機、為機找客。辦公用品是電腦和電話,別無其它。辦公司前,他每天披星戴月,到車站和碼頭找需要住宿的旅客。從賓館里得幾個回扣,有一大半付了的士費。如果天道酬勤,他應該那時就富了,每天忙碌近二十個小時,一年四季沒有節假日。然而,他那時窮得只能啃饅頭喝自來水,連三塊錢一份的盒飯也買不起。從他給我的信中可以看出,他感到彷徨無助,行走在漆黑無邊的崎嶇小路上,不知道何時才到盡頭。

  如果他真的是個勤快人,那他這一輩子也就是個衣食不周的野中介。我的這個老同事幸好很懶惰,他就是受不了八小時工作制的約束早早離廠的。辛辛苦苦拉了兩年客,又逢一屆春季廣交會,正是大忙的時候,他無緣無故丟下了工作,在出租小屋裡昏睡了三天三夜。可能在夢中獲得靈感,醒來后,找到一個要好的同行,兩人傾其所有辦起了這家沒有名分的公司,在三百六十行之外,又增添了一個新行業。創業很艱辛,也很幸福。他們馬不停蹄地跑遍全市各大賓館,把住房價格壓到一半左右,然後以正價五到八折出租。賓館、客人和他們三方皆大歡喜,生意也就越來越紅火了。

  兩年後,合資人撤走,獨自到深圳發展。此時,市場上也有了競爭,他獨出心裁,培養了中國第一批五毛黨。每月丟十萬塊錢,要主站召集網蟲點擊公司的網頁,讓自己的網頁永遠像旗幟一樣,以高高的點擊率飄在前面,吸引那些來參加廣交會和旅遊的五大洲客商、遊客的眼球。

  月滿則虧水滿則溢,在國進民退的浪潮中,民企紛紛敗退。幾年前,幾家中字頭的大公司看中了這個行業,各自帶着上億資金的利器,登陸珠三角來搶這個誘人的蛋糕。不少同行藉機易幟,轉讓公司成為國企的高管;不少同行不為所動,漫天打廣告和收買五毛黨以求慘淡經營渡過難關;也有不少同行見好就收,捲起鋪蓋回家。他堅持到了現在,終於還是把公司賤賣給了香港老闆。他的力量太小了,鬥不過能夠左右政策的中字頭公司。

  回去吧,老婆孩子都回去了,你一個人堅守又有什麼意義?我受他的愛人電話所託,勸他道:奮鬥了半生,渾身傷痕纍纍。你即使倒下了,也是倒在高處,躺着的身軀比大多數人站着都高。

  他沒回答,目光迷離地望着前面。

  孩子跑過來了,神秘的指着夾竹桃林說,裡面有人。

  夾竹桃林只有一人高,枝幹胡亂交織着,野草叢生,裡面生成的空間很狹小,只能扎得下幾隻老鼠。我很奇怪,人這種龐然大物怎麼鑽的進去?裡面別無一物,鑽進去又能幹什麼?可能是孩子弄出的響聲驚動了一對野鴛鴦,從夾竹桃上方露出兩個腦袋。女的只能看見一頭散亂的秀髮,男的朝我們張望了一眼,神情有點惱怒。

  我告訴朋友,荒涼土坡的盡頭,遠離遊人小徑處,是愛情製造地,也有同性戀躲在豆莢樹后偷竊幸福。

  我的朋友笑了。他像是回答我剛才的問話,也像是有感而發:能寄放身軀的就是屋,能寄託感情的就是家。

  我沉吟了,不再相勸。這個人不會在激烈的競爭中倒下,只有死水一潭的生活,才能消磨他的鬥志,使他真正的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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