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

手機:M版  分類:記事散文  編輯:pp958

  以我的年歲,顯然無法經歷這一條老街上許多古舊的故事,設若我以寫字人的習性,照例可以追尋到更加深遠。與我只怕背負的行囊太過臃腫,反而沉浸在散發著一絲霉味的古舊情懷,只好將目光停留在一段歷史的表面,做浮光掠影般一瞥。如果腳印是秋風裡最後一滴雨聲,那麼老街的青石板上有我拭也試不去的足音,還有兒時不經意撫摸過的青磚灰瓦上留下的指紋。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牆角下的青苔和三葉草的生生死死,無不重重疊疊的包裹。而這包裹讓歲月研磨成一杯濃濃的像化不開的咖啡,那種醇香和苦澀,只能在彷彿間翻尋一份古樸滄桑的況味。

  三學街也曾經走出過文人雅士,甚至將軍,當然也有土匪。畢竟大多是市井男女,百姓人家。如果追蹤腳印足跡,只有前三層后三層,上三層下三層的印在老街的青石板上,或許早已被掃大街的阿婆一車一車的倒入垃圾場里掩埋焚燒化作一陣青煙散去了。然而,老街要的是那份從容,不必尋找功名的桂冠戴在頭上,也不必追逐什麼王侯世襲,永遠的微閉着一雙半醉半醒的眼睛與世無爭。丟下一街長長的清影,客客氣氣的迎接每一個鮮活的清晨。

  一街兩排,最耐人尋味。一大早,京廣洋貨、南糖紙煙、廣綉草編、花橋米粉、陳記米酒、王記涼茶、等等,不約而同的從睡夢裡醒轉過來,次第打開木板門店。先是女人當街倒出一盆洗臉水,含混着一夜的脂粉憔悴味道,隨後是街頭井邊汲水的阿公阿婆,接着是男人們各自出了家門,尋找各自營生去了。孩童們永遠是最後一個起床,對着太陽,揉揉惺忪的睡眼,猶自回味夢裡的甜蜜頑皮。接着對準牆頭撒尿,得意的欣賞俏皮的畫,末了,一溜煙地撒歡去了。阿媽在後面無論怎麼的呼喊,總是不見回頭。一時間街上吆喝的、敲梆子搖鈴的便也忙亂起來了。

  長街里弄,狹小處僅容得下兩人擦肩而過,上方窗檯閣樓涼些未乾的衣服,花花綠綠,像萬國旗幟。也有的人家曬些家常腌味干肉什麼的,這時候磚牆石壁頹敗的紋理愈發顯現出來,觸手可及。然而孩子們是不管不顧這些的,騎竹馬,捉貓貓穿來穿去。

  街頭的土地祠也是我常去的地方,雖然狹小簡陋,像一隻豁口的粗瓷老碗,全然不似雷公祠的精緻輝煌。但它的老舊,風燭殘年倒不失老街的一景,供果是有的,鮮花也是有的。我最迷惑的是一對土地公婆脖頸上玻璃紙做的項鏈,燭火搖動,銀光閃閃,浮光點點。尤其打玻璃彈子時,把自己玻璃紙輸到精光的那陣。幾次想借土地公婆的玻璃紙,只怕它手上捂着世間種種因果,怕破了什麼真正的玄機,終於罷手。

  老街上有酒香,從不起眼的鋪子溢出。是米酒陳記,順帶也賣白果糕糖。廳堂櫃檯滿是罈罈罐罐,大大的“酒”字,規規矩矩的。沒來由,我早早的便也認識了這個罈子一樣的“酒”字,甚至到後來,多少與這酒字結下了一些兒愛好。一個個酒罈頭頂蒙了紅綢子做封蓋,神神秘秘,像要出嫁的新娘子。不由想,街口走過的花轎,嘀嘀嗒嗒的喇叭後面一群追逐討糖吃的兒童。然而花轎並沒有出現,嘀嘀嗒嗒的是酒鋪里酒水沿着竹節滴落到酒罈里的聲音。這時,蒸煮酒米的煙火順着屋頂瓦隙裊裊地繚繞,風一吹,歪歪斜斜的帶着幾分醉意,說不得的,畢竟是酒鋪人家的煙火。

  街上,騎自行車的郵寄員身影晃過,鋪頭便有得了信箋的人家。不待進門,一腳尚在門外的石階上,一腳才剛邁進門檻里,就急急忙忙撕開信皮,翻來倒去,幾多字認不明白,於是想起對門的林先生。先生念罷,有愉快的,心下就偷偷的樂。也有死了親戚的,當街就哇哇的哭,眾人停下手頭刺繡的針線,忙不跌勸慰幾句。這林先生倒是渾身不自在起來,彷彿是他惹了禍。

  林先生是街上的老住戶,一徑的斯斯文文,帶着夾鼻眼鏡,在一所學校做教員。眼也不抬,口也不開,你一看,不必問,就知道了人家知書達理,生就一副讀書人的體面長相。時不時應了街坊鄰居,寫個信,打個證明借據什麼的,有時給開門店的書一幅對聯,也有上門求“壽”字的,先生從不計較潤筆咨費,只要道一聲“不該你”(謝謝)就成,先生必回一句“不礙的”。

  老街里林先生的記憶經常想起,通常街坊們教導上學的孩子也會提及,要像先生那樣怎麼怎麼地。三學街嘛,總得要學,也不枉了三學街上住了那麼一回。

  後記:寫這篇文字當不得真,也許是影視劇里的鏡頭,經老農翻唱成不倫不類的文字,老農倘有此等經歷,也差不多該是老古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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