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瓜熟了
手機:M版 分類:記事散文 編輯:pp958
左手托起西瓜,右手在瓜上拍三下“嘭嘭嘭”,震動直擊左手心,有空靈的感覺,這瓜就熟了。每當進入伏天,渭北五陵塬上的西瓜也就成熟了。在這個美好的季節里,人們都憧憬着大口吃西瓜的痛快場景,那一個個又圓又大的三白瓜(白皮白瓤白籽),二白瓜(白皮白瓤紅籽),綠皮黃瓤瓜,刺激着人們的視覺和味覺,使整個田野都瀰漫著甜蜜的氣息。畢竟,整個夏天五陵塬上的人們都是在乾旱和炙烤中度過的,如油一般珍貴的水困擾着人們,不能洗澡,長時間不能洗衣服,趴在剛攪上來的井水桶里美美的喝一氣,也算是一種享受。想着那如蜜糖般的西瓜汁水即將進入口中,不高興才怪呢
那時候沒有塑料大棚,西瓜要在田野里生長足足九十天呢。當瓜蔓上開出黃色的小花時,孩童們便做起了長長的西瓜夢。他們會在整整一個暑假裡密切關注着西瓜的變化,這些提着擔籠整日里以割草為名四處溜達的半大孩子,帶着他們一絲不掛的被太陽和塵土塗抹成褐色肌膚的小兄弟們,坐在地頭的白楊樹下,注視着綠油油的瓜田和瓜客黝黑的脊背。瓜客大多是外地人,沉默寡言,只知勞作,神態中無不透露着對沉重生活的無奈。他從春天開始就在瓜田裡忙碌着,施肥,播種,鬆土,拔草,到了夏天又是打尖,澆水,壓蔓,翻蔓,陽光已經在他的後背上留下了一道道灰白的鹽漬,他辛勤勞作的成果也即將收穫了。
入夏以來就沒有下過一場透雨,好在還有渭慧渠源源不斷的渭河水來灌溉田地,莊稼都長的蔥鬱葳蕤果實累累,唯有一條條土路被車軋的翻起了塵土,那塵土足有半尺厚,一步邁出去便沒了腳面。光屁股的小男孩們可有了玩趣,他們一個個在塵土裡滾來滾去,就像騾子馬在干土裡洗澡一樣,很是爽快。這塵土很細很滑,猶如嬰兒用的痱子粉,粘在身上怎麼也拍不掉。家人更不會給他們洗澡,整個旱季他們就是個土娃娃,唯一的好處就是不會被蚊蟲叮咬。
午後陽光熾烈,萬里碧空下連只鳥兒的影子也沒有,玉米地里的蟋蟀螞蚱也悄無聲息了,田野的盡頭有一波波氣流在蒸騰,彷彿空氣在燃燒。陽光下一個個溜圓的大西瓜透過瓜蔓放射出誘人的綠光,那個最大的花皮,已經被半大小子們盯上好幾天了。瓜客也好像特別眷顧它,經常在它跟前轉悠,一會鬆土一會打尖,還把自己的排泄物留在它的根部。半大小子們竊竊私語,商議着今天晚上就要來幹掉它。此刻的村子里也是一片寂靜,男人們躺在門道的蘆席上打着沉重的呼嚕;女人們則三三兩兩坐在陰涼處,一邊納着鞋底一邊拉着家常,幾隻知了在門前的大榆樹上不知疲倦地唱着古老的歌謠,農人們正在享受着自己獨有的寧靜。就在這時,隊長一聲高叫打破了這份寧靜:“全體到瓜地卸瓜咧,不論男女都走咧”。霎時,人們如接到軍令般立即行動起來,在通往瓜地的路上,匆匆的腳步把塵土踢的足有三尺高。
瓜地的路邊停靠了一輛綠色卡車,以每斤五分錢要拉走四千斤西瓜,兩個戴墨鏡的人早已在瓜庵子里品嘗起來了。三白瓜。二白瓜。綠皮黃瓤。花皮紅瓤各樣上好的品種擺滿了瓜庵子,這兩個也不客氣,吃的是眉飛色舞,讓抱着西瓜經過瓜庵的農人們不由口水漣漣。不一會兒四千斤西瓜就裝上了車,當隊長把二十張拾元的鈔票塞進上衣口袋后隨即說道:“只准吃,不準拿,把路上那些碎娃也叫進來”。一場無聲的戰鬥瞬間展開了,有的一家人一個,有的一個人一個,有的沒有刀就用拳頭砸開,有的把整個臉都埋進半個西瓜里,全生產隊的男女老少大約有二百多人吃的那叫酣暢淋漓,死而無憾。
那時候的西瓜,完全不是現在西瓜的這種口味。沒有現在西瓜這麼甜,但很沙,汁多,有一種老遠就能聞見的清香,以至於那種清香縈繞在我的記憶里好多年都割捨不掉。那天下午的吃瓜大戰足足進行了兩個多小時,有的人竟然吃到無法站立,只能鼓着滾圓的肚子,四仰八叉地躺在瓜田裡直哼哼。
就在如此激烈的狼吞虎咽的時候,那幾個半大小子仍然沒有忘記去關注那個花皮瓜王。他們剛才過去看了,花皮依然靜靜地躺在那兒,花皮上面還有瓜客用刀刻的“十”字記號。凡是有“十”字記號的必是瓜王,是瓜客留作來年的種子。他們又在一起嘀嘀咕咕了,最後還若無其事的離開瓜地,各自回家。
夏天的月光總是那麼迷人,似一泓清澈的泉水給人們帶來清涼。幾個半大小子繞過門前乘涼的大人,躲開幾個在月光下紡線的大嫂,徑直出了村。村外更是寂靜,只能聽見蟋蟀輕聲的吟唱和微風穿過玉米地時留下的痕迹。從玉米地溜過去剛好到瓜田,他們分工明確:兩人負責放哨,盯着瓜庵子,一旦瓜客出來立即學貓頭鷹叫;兩人負責偷瓜,直奔花皮瓜王而去。月光下的瓜田更是靜謐,那一個個三白瓜二白瓜在月光下熠熠發光,黑油油的瓜葉也在微風中盡情搖曳,享受着風和月的愛撫。很多年前,也是在月光下的瓜田,發生了這樣一件事情。一隻狼把一個老瓜客堵在了瓜庵子里,互相對峙,僵持了大半夜。老瓜客想睡覺,可狼總是蹲在瓜庵前不肯離去,過一會兒還圍着瓜庵轉幾圈,彷彿在考慮着進攻的方略。老瓜客心急如焚,情急之下忽然想起一招,但見他迅速脫去衣褲,赤裸身體,背對着狼就從瓜庵里跑了出來,一邊跑一邊還雙手拍着屁股大嚷大叫。狼哪兒見過這樣的陣勢,一個光不溜秋沒有臉面的傢伙,手舞足蹈着就向它沖了過來,來不及多想就趕快逃命去了。從此,一句成語便在此地流傳開來:“精鉤子攆狼,耍膽大呢。”
說話間,兩個偷瓜的連滾帶爬已把那個花皮瓜王弄了出來,裝進麻袋背起就跑。另外兩個盯哨的瞅着大事已成,剛要離開,忽然看見不遠處有一個三白瓜很是耀眼。心想,何不再來一個呢,況且三白瓜要比花皮甜很多。說干就干,其中一個人就向三白瓜爬去,到了跟前,伸出手在瓜上輕輕拍了三下,感覺不對,好像沒有熟透,又好像不是西瓜。正遲疑間,一個大漢躍然起身,大喊一聲:“膽大死咧,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原來下午賣完西瓜后,瓜客便找人剃了頭,頭剃的白光白光的。晚上看外面月光如此之好,就沒在庵子里睡,在瓜田裡挑一塊平整地兒躺下。微風吹着,又涼爽又沒蚊子,哪想到這小子偷瓜心切,把他的腦袋當西瓜了。
瓜客一口氣將這幾個小子追了幾畝地,最後看見幾個娃們跑到了水庫大壩上才慌了神,急忙大喊:“不要跳水庫,這西瓜我不要了。”“還不相信嗎,我回去了”。當瓜客的喊聲越來越遠直至沉寂時,幾個小子才從涼颼颼的水中上了岸,在大壩下面的草叢中找見花皮瓜王,抬到平整的壩面上,用拳頭砸了十幾下也沒砸開,最後索性抬起來,重重地摔下去。"噗"的一聲,一股香甜撲面而來。月光下,微風中,伴着蛙鳴和層層漣漪蕩漾的拍岸聲,他們享受着自己的戰利品。
現在我可以告訴你,那個把腦袋當西瓜拍的就是我,所以,一直以來我的挑瓜技術可是絕對棒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