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躍進中的稀奇事兒??

　　一提起大躍進，人們的腦海里便會浮現出大修水利、大鍊鋼鐵和大食堂，那“千軍萬馬齊上陣，定把河山重安排”的氣勢，那“三年超過英吉利，五年趕上美利堅”的豪情，那“共產主義是天堂，人民公社是橋樑”的美好藍圖無時無刻不在激勵着人們，因為人們太需要改變“一窮二白”的面貌了，太需要“樓上樓下，電燈電話，麵包牛奶加香腸”的共產主義了。於是，“少年賽羅成，青年賽武松，老年賽黃忠，婦女賽過穆桂英”，全民比武打擂，一個個高產記錄被打破，一項項生產指標被刷新。那時候，我還在孩提時代，也親歷許多稀奇事兒，今天想來，這些稀奇事兒雖然叫人啼笑皆非，但在當時，卻是了不起的發明與創造。

　　?現將其中一些稀奇事兒補錄出來，以供過來人回味，也供後來人品評。?

　　一是深翻土地。凡種過莊稼的人都懂得，土壤表層一尺左右的土叫“熟土”，這層土土質肥沃、含水通氣，適合莊稼生長。一尺以下的土是生土，土質板結，或“醬黃土”，或“鐵板沙”，或“酥石硼”，作物的根也到此為止。不知是哪位大人物或大專家發現了新理論，說作物的根須有幾長，如果深翻土地，讓作物的根須扎進幾尺或更深，便會增加幾倍幾十倍的產量。小學生課本新增加了一篇叫《挖金子》的課文，故事梗概如下：有一位老人臨死前，把兒女們叫到

　　跟前，說有一壇金子埋在自家地里五尺深的地方。老人死後，兒女們把自家所有的地都挖遍了，也沒找到金子。春耕時，兒女們就把地平了平，種上了莊稼，秋天獲得了特大豐收。兒女們恍然大悟，父親說的挖金子是深翻土地呀！那年秋收之後，處處擺開了深翻土地的戰場。因我們村土地多、土層厚，於是公社決定在我們村大會戰。那場面絕對波瀾壯闊：工地上，彩旗飄飄，鼓樂震天。廣播喇叭里的挑戰書、應戰書此起彼伏，《人民公社好》的歌聲不絕於耳：“人民公社好，紅旗迎風飄。工農商學兵，幹勁沖天高。工廠紅光照，農田衛星高，商店百貨全，學校紅旗飄，全民都是兵，江山保得牢，那美國小鬼敢來動動土哇，嘁哧咔嚓全乾掉哇。”歌聲中，一條條深溝被挖開了，象一條條戰壕。淺輒三五尺，深輒七八尺，然後，把上面的熟土埋到溝底，再把生土翻到上面。如此循環往複，千年黃土見了天日，一塊塊海綿高產田呈現在人們面前。轉過年就出笑話了。首先是種子不發芽，全在“醬黃土”里泡爛了。偶爾出了幾棵，也面黃肌瘦。於是公社下令，栽！拆了東牆補西牆，把沒經深翻地塊的苗移到了海綿田裡，結果呢？兩敗俱傷，沒經深翻的地成了“鬼剃頭”，海綿田裡栽的苗成了“大煙鬼”。幾場大雨灌下去，“海綿田”變成月球地貌，坑坑窪窪。到了秋天，儘管顆粒不收，上報的產量都在萬斤以上。?

　　二是燒土化肥。莊稼一枝花，全靠糞當家。在遼南一帶，用炕洞土做肥料比較普遍。於是上級號召大燒土化肥。從理論上講，土壤經過高溫能改變土壤分子結構，高溫的過程即是固氮的過程，而燃燒的灰燼又增加了磷鉀的含量。另外，高溫的過程又是消毒的過程，能燒死土壤里的病毒和蟲卵。宣傳者還從古詩中找來了根據：“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么。縣文化館以最快速度編寫了歌曲，教全民傳唱：“星星

　　火把月亮催，千軍萬馬搞積肥，平地燒起土化肥，一夜造出糞千堆呀么糞千堆！”土化肥的燒製程序是：在地里壘起墳包大小的土堆，中修火道，上有煙道。最好用硬土塊壘成，使土塊間的縫隙都過煙。先在火道中添蒿草秫秸之類，等火着起來了再添木頭。火大無濕柴，懶漢子治不來。一時間，一排排防風林被放倒了，海防林也在劫難逃。帶葉的濕木樁前半截燒着了，後頭吱吱冒水泡，那可是樹們在哭泣？夜幕降臨了，大地上成百上千的土堆，尤如一片亂墳崗，灶火明滅，煙霧繚繞，使人聯想起老人家那兩句詩：千村薜荔人遺矢，萬戶蕭疏鬼唱歌。看起來很嚇人。燒土化肥的結果也是可想而知的，燒過的硬土塊介於土坯和磚瓦之間，無法搗碎，火道附近寸草不生，更何談長苗呢！由於砍倒了防風林和海防林，海風起處沙飛揚，可憐小苗又遭殃。苗兒遭殃再毀種，毀種再遭殃。有道是，休妻毀地，到老不濟，豐收從何而來呢？?

　　三是放蘋果衛星。蘋果如何放衛星？那就是“小樹產千斤，大樹結一噸，老樹開新花，畝產十萬斤”。光喊口號不行，要有實際措施。因受了深翻土地的啟發，公社號召給果樹深施肥。對於“小樹產千斤，大樹結一噸”有的果農提出了質疑。我的二姑爺焦德暖是有名的犟眼子。他問工作隊：“我說領導啊，你先稱一千斤石頭把它掛到小樹上，再稱兩千斤石頭掛到大樹上，看那果樹能掛住不？”工作隊長連說這是右傾言論，叫人查這老頭的祖宗三代。查來查去也沒查出啥問題也就不了了之了。深施肥的具體做法是：在果樹四周挖三尺寬五尺深的溝，溝內填充各種植物根、莖、葉或糞肥。有填木樁的，有填蒿草的，有填秫秸苞米秸的，有填大糞的，有填馬糞牛糞的……然後再把土蓋於其上。挖溝時，那縱橫交錯的樹根被切斷了，白厲厲的根木滴着淚。俗話說，下有多少根，上有多少枝。把根都切斷了樹枝還能保住嗎？老百姓的擔心沒過多少日子就應驗了。凡是深施肥的蘋果樹都開始掉葉，坐住的果先是黃，后是蔫，再后便巴噠巴噠落了地。下過伏雨，那深溝塌了下去，埋蒿草秸桿的溝里長出草蘑，埋木樁的溝里長出了樹蘑，埋大糞的蘋果樹全部燒死了，嗚呼哀哉！當然，果樹衛星還是照放不誤的。那畫在牆上的大蘋果，孩子們需登梯子才能爬上去。而秋後分給社員的自留果卻小得象算盤珠兒，我二姑爺戲謔地說，這蘋果穿糖葫蘆正好！

　　?四是堆豐產包。堆豐產包，顧名思義，即在田間疊起一個大大的土包，中間埋肥料，包上栽地瓜苗。據說豐產包的原理來自幾何學。即圓錐體的表面積大於底面積。底面積相同，圓錐體的表面積同錐高成正比。換句話說，當圓錐體的表面積是底面積2倍以上時，栽的地瓜苗不就是原來的2倍以上嗎？同理可證，產量不也就翻番以上了嗎？堆豐產包同樣產生了深翻土地的弊端，即把熟土埋起來了，疊起來的土全是生土。好在熟土沒埋在地底下，第二年可扒開平整土地再種。一個個墳堆般的豐產包壘起來了，農民們在豐產包上栽下了豐產的希望。豈知這豐產包最勞民傷財不過了：先是工時多了幾倍，再是用的秧苗是平地的幾倍，三是澆水存不住。那可真是包上澆水包下流，上面旱死下邊澇。更可笑的是這豐產包竟成了老鼠們的樂園，包上千瘡百孔，包里老鼠橫行。那老鼠也懂得“兔子不吃窩邊草”的道理，我見過許多洞口從兩條地瓜間挖出，兩條地瓜成了兩塊門框，而鼠們從不啃噬這兩條地瓜。秋後的收成是不言而喻的：包頂的瓜苗黃皮蠟瘦乾脆沒結瓜，包底的由於水分太足只長瓜秧不長瓜。陽坡的瓜苗由於光線太足多半曬死，陰坡的由於光線少只結幾根手指粗的“白薯”條。社員們刨開一座座豐產包欲哭無淚，不知誰編了這段順口溜：豐產包，豐產包，坑人又糟糕，包里養老鼠，包上長蒿草。?

　　說起大躍進中的稀奇事兒，那可是層出不窮。有一些奇妙的想法做法至今想來覺得好笑。比方馬鈴薯嫁接西紅柿，地下長土豆，上邊結柿子；苞米嫁接高粱，中間長棒子，上頭結高粱穗；黑向日葵嫁接棉花能結出黑棉桃——織黑布不用染。甚至還有人想出松樹嫁接蘋果，讓冬天長出蘋果來。當然這些多為宣傳畫，沒有誰搞成功。大躍進的失敗就在於違背了科學規律，不符合當時的國情。然而，四十幾年後的今天，人們的頭腦是否真的冷靜了呢？到處圈地搞開發區，荒廢了多少良田？不惜以犧牲環境為代價的小造紙、小煉油、小軋鋼、小煤礦、小金礦屢禁不止；盲目引進外國淘汰的生產線司空見慣；而出口轉內銷的“進口”設備更叫人瞠目結舌。犯了錯誤就改，改了再犯，如此惡性循環，最後遭殃的恐怕還是老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