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芸娘

　　夜色闌珊，一個人守着空蕩蕩的大房子看電視打發時間，很無聊，正好朋友梁子開車過來，邀我出去喝茶，欣然應允，順道又喊上大魏，那是個喜茶的主兒，我曾得他幾盒上好鐵觀音饋贈，捨不得獨自享用，只在好友相聚時才擺出竹質茶海，燙杯淺呷。依稀記得包裝紙上“隨手烹茗化白鶴，緣地垂柳釣青錢”的句子，覺得道出了飲茶之雅趣。

　　三個人坐在車上商量着去哪兒。合肥茶樓隨處可見，但大多耽了個虛名，做着棋牌室的營生，與喝茶相去十萬八千里，真正讓人靜心品茗欣賞茶道的地方卻很難找。這麼開着車，有點信馬由韁的意思，至梅山路上交通銀行和中醫學院之間，有一家茶店，“安溪鐵觀音集團”幾個金字隨霓虹閃爍。心想，賣茶的店應該有個品茶的所在吧？一經提議，兩位欣然贊成。小心泊好車，施施然走入。

　　這是一家頗具規模的店，擺放茶葉茶具的櫃架透着古趣，幾個清麗的店員迎上來，引我們四下參觀，有些靦腆地給我們介紹。安溪是烏龍茶的故鄉，據說產茶和飲茶的歷史已逾千年。烏龍茶主要選用鐵觀音、黃金掛、本山、毛蟹等名茶，茶具選用精緻的瓷質陶制小壺、小盅，用山泉水、井水和純凈的淡水沖泡。鐵觀音色澤黛綠，形如珍珠，湯色金黃，味醇鮮爽，香氣獨特，猶如玉蘭吐芳。沏泡過程更是款款有序，動作優美，講究的是品茶的意境，俗語“尋得觀音韻”才能“無愧品茶人”，可見鐵觀音的講究。

　　我提出讓店員給我們展示鐵觀音的沖泡過程，少女秀麗的臉頰抹上一層羞紅，引我們在大廳正中的茶桌前坐下，要我們稍等，然後款移蓮步，向後堂走去。須臾，一位蠟染裙服的女孩淡笑着向我們走來，膚若凝脂，吹彈得破，自稱姓林，是本店店長。我注意看牆壁懸挂的證書，上有“林偉燕，國家高級品茶員”字樣，不禁整衣端坐，肅然起敬。

　　彼此介紹完畢，林微微一笑，恍若是《浮生六記》里蕙質蘭心的芸娘，玉指纖弄，朱唇輕啟，用略帶閩南口音的普通話娓娓向我們道來：

　　“鐵觀音的沖泡過程非常講究，它傳達的是純、雅、禮、和的茶道理念。茶性之純正，茶主之純心，茶友之純凈，是茶道之本；茶局典雅才能展示茶葉神髓；茶主須懷感恩自然、敬重茶農之心真誠款待茶友；人與茶與自然渾然和諧，清心和睦，才能靜心感悟名茶神髓……”

　　林的聲音很好聽，仿若春風拂過琴弦，很有剔透玲瓏的質感。輕言淺笑間，林向我們展示茶具。茶匙、茶斗、茶夾、茶通一般為竹器工藝製成，因為安溪盛產竹子；茶匙、茶斗用來裝茶，茶夾是夾杯洗杯用的；爐、壺、甌杯以及托盤，號稱“茶房四寶”。史載安溪茶鄉在五代十國時有陶器工藝，宋朝中期有瓷器工藝，不僅用於泡茶，還有較高的收藏、觀賞價值。現代人一般用白瓷甌杯泡茶，這對於放茶葉、聞香氣、沖開水、倒茶渣等都很方便。沏茶擇水最為關健，水質不好，會直接影響到茶湯的色、香、味；烹煮的水溫須高達100度，才能體現鐵觀音的獨特韻味。

　　開始沏茶了。依然一臉淡定的笑容，舉輕若重又舉重若輕，柔荑輕舒，蔥指若蘭，我疑心她便是潯陽江心那艘畫舫里，為白樂天反彈琵琶的琴女，方寸間，檀板玉喉，轉身處，繞樑三日。林告訴我們，沖泡的每個過程都有個形象而詩意的說法，沐霖甌杯、觀音入宮、懸壺高沖、春風拂面、甌裏醞香、三龍護鼎、行雲流水、觀音出海、點水流香、敬奉香茗、鑒賞湯色、細聞幽香、品啜甘霖……依次而為，邊做邊講，讓我有片刻的迷失，渾不知入鼻的是茶香還是脂粉氣。

　　細細品茗，只覺入口如綠茶鮮濃，又如紅茶甜醇，舌尖茶韻散布四肢百骸然後通體舒泰，只怕做神仙也不過如此。林一邊給我們續茶，一邊打開蓋碗讓我們看，就見茶條捲曲、壯結，色澤鮮潤，砂綠顯，紅點明，葉錶帶白霜。林告訴我們，質地上乘的鐵觀音，湯色金黃，濃艷清澈，葉底肥厚明亮，茶湯醇厚甘鮮，入口回味略帶蜜味，香氣馥郁持久，不像龍井“初巡鮮美，再則甘醇，三巡意欲盡矣”，有“七泡有餘香之謄”，而且色澤香味都不會改變呢。

　　果然，十泡以後再看茶湯，和林所說無異，端的是好茶。

　　看我們陶醉的樣子，林說，品茶是一種情調，如同垂釣弈棋，一樣是修身養性的功夫。人生百年，不過匆匆一瞬，為名累，為利忙，到頭來不過是過眼煙雲，何不偷得浮生半日閑，讓自己在茶香里寧神靜氣一番？茶道也是心道，重要的是人的心境，靜而未必真靜，因為心不曾靜，動而未必真動，因為心能安之若素。焚香聽音靜坐品茗無疑是雅事，可是誰能時時刻刻享如此大雅呢？我們開這間茶店，更多的是想傳承茶藝文化而已。三位喜好品茗之道，足見不俗，光臨小店，該是我們榮幸了。

　　言罷，眉黛間籠上一絲落寞。

　　林的落寞，大約是因為知音稀少吧。茶是雅物，尋常人不過用來解渴，牛飲時居多，好比不愛書的人坐擁書城卻極少翻閱，自稱愛茶的人不少見，但幾人能品出個中真味？這是個浮躁的年代，物慾橫流，人心不古，風雅只被當成附庸，焚琴煮鶴的事常有，很無奈，卻奈之若何？

　　中宵時分，我們起身告辭，不住感謝林的款待，林攜幾位店員報以溫婉一笑。

　　上車，齒頰留香，我們一時都沒說話。或許我們都在想林那一番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