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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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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母親 標籤:母親節

  憶母親

  臘月初八是母親86歲冥壽。2007年8月5日22時40分,沉睡中的母親再也沒有睜開眼睛。她走了,永遠地走了,告別了上半生飽經風霜的世界,告別了晚年苦盡甘來的世界。

  母親對自己的離去是有預感的。去世當年她總是嘮叨:“今年冬天看來我是熬不過去了。”我們都不讓她這樣說。怎麼會呢!母親除了患多年的氣管炎,醫生講身體沒有大問題,而且心臟特別好,就像年輕人的一樣。那時我到重慶出差,想到母親好好的,和往常一樣,走的時候沒有和她打招呼。8月1日那天,我正在組織演練,接到大姐電話,告知母親病了,問我能不能回來一下。我一聽腦子裡一片空白,手持電話不停發抖,預感母親病得不輕。因為我知道,不是萬不得已大姐是不會叫我回來的。

  後來我才知道,母親病重了好些日子,神智時好時壞。那年我出差去的重慶,正值幾十年不遇的暴雨,洪水成災。母親躺在床上每天都看重慶電視台新聞。只要有部隊搶險救災的鏡頭,母親就強打起精神,兩眼直愣愣地望着電視,心情格外緊張。大姐問她:“是不是通知弟娃回來一下?”母親只是搖頭,默默無語。我知道母親在她生命的盡頭沒有催我回去的原因。她知道我很忙,忙的是“大事”。過去,每到星期六母親總要給我打電話,問我星期天回不回去,並“申明”:“要回來我好煮飯,不回來我就將就一下,免得煮了飯沒人吃。”如果我講有事不能回家。她還是一句話:“你忙你的,不要管我。”她從來不問我在忙些什麼。即使我兩個星期沒回去,她也從不叫我回去。她不是不想我。事實上,只要我在她身邊,她的情緒就特別的好,她是不願意耽誤我的事。

  母親走了,留給我的只有思念。

  我父親去世那年,母親才34歲,膝下五個孩子,大姐10歲,我剛半歲。與天下所有的母親一樣,母親愛她的每一個孩子,她把她所有的愛給了我們。母親一生的事業,就是把她的兒女們培養成人。

  在那個困難的年代,把5個孩子拉扯長大很不容易,何況母親隻身一人。許多好心人勸說母親改嫁,把孩子送人,說一個女人要養活5個孩子簡直是天方夜譚。母親性格堅強,她不僅是要爭這口氣,更主要的是她捨不得自己的孩子。那個年月,無論生活多麼艱難,她總是想辦法讓兒女吃飽肚子,即使是62年自然災害年月,我們也沒有吃過糠。知道母親經歷的人都豎起大指目,誇我母親是“英雄媽媽。”

  父親在世時進駐西藏,母親是全職太太,當時算得上“小康”。母親把屋裡收拾得乾乾淨淨,時隔一段時間要燙燙髮,不時到茶館聽聽評書,到戲劇院看看川戲。母親照片中那美麗的臉龐和飄逸的髮型我至今還記憶猶新。但父親走了以後,母親再沒有燙髮和進茶館。那是因為我們幾姊妹的拖累。生活的艱辛不能讓她再瀟洒走一回。

  為了兒女的成長,母親吃過太多的苦。我很小的時候,一年冬天的早晨,母親輕輕把我推醒說:“弟娃,媽媽要上班了,你起來關上門。”我披上棉襖,一開門,一陣凜冽的寒風向我襲來,全身哆嗦。我仰望天穹,沒有一顆星星,刺骨的寒風吹得樹枝嗖嗖響。母親用圍巾裹住頭部,曲臂掛藍,捲曲着身子很快消失在冰冷的黑夜裡。那時我才知道,母親每天這樣早就上班了。哦,忘了交待,自我父親去世以後,家裡沒有生活來源,母親什麼活都干過,幫人洗衣服、縫紉、拉架架車、開小麵館,最後選擇了男人都不願意乾的活——打蜂窩煤。她的理由是,雖然這活臟點、苦點,但能多掙點錢。當時,打一個蜂窩煤可以得到五厘錢。每天母親至少要打600多個煤,掙上3塊多錢。打一個蜂窩煤母親要將5斤多重的鐵鎚高高舉起15次,按600個煤計算一天得舉上9000餘次。一次母親病倒了,我給母親倒水吃藥,母親自言自語地說:“哎,都耽誤幾天了。我說:“媽,病了就多休息幾天嘛。”母親苦澀地說道:“我再多休息幾天,你們幾個娃兒吃啥喲!”

  我父親去世太早,在我的記憶中只有母親。我的幼年,是在母親溫暖的懷抱中長大的。特別是夜晚,我喜歡躺在母親懷裡聽母親給我講那動人的故事。一次,母親給我講《安安送米》:“從前,有個小孩叫安安。婆媳關係不好,婆婆不準安安的媽媽回家。無賴之下,母親只好住進廟裡。安安熱愛媽媽,每周都要從家裡偷出大米悄悄給她母親送去。……”母親講着講着便沒有聲音了。我問母親:“後來呢?”我望着母親,母親已經睡著了。母親累了一天,實在太累了。我的眼淚順着臉頰直淌。

  母親心直口快,從不讓我們受一點委屈。我們和鄰居家門前都有一個小花台,小時我們喜歡在自己花台里種幾株蔥、蒜和花草之類的。一次鄰居家的小孩種了一株魔芋,我們很羨慕,都圍過去看。一天,他的魔芋不見了,錯怪是被我拔掉了,跑到我家門前罵個不停,嚇得我躲在屋裡直哭。母親問清原委后,拿起鏟子一氣之下把那鄰居家花台內所有花苗夷為平地。鏟完以後,母親把鏟子立放在胸前,罵道:“我家娃娃小,不要欺人太甚。再冤枉人,你們種一棵我鏟一棵!”一次,隔壁家來了一位開解放牌大汽車的司機叔叔。我剛爬上車玩,被鄰居小孩拉了下來,說是他家的車,不准我上去。我委屈極了。母親知道后對我說:“孩子,別哭,大車有啥意思,以後坐小卧車。”

  母親是樂觀的,對生活充滿信心。小時候我不懂事,覺得母親打蜂窩煤全身黑漆漆的,在同學面前臉上無光。一次學校要求填表,其中有一欄“母親職業”。我望着母親說“總不能填‘打蜂窩煤’嘛。”母親猜出我的心思,幽默的講:“那你就填造黑(核)武器的嘛。”

  母親心地善良,特別喜歡幫助有難的人。一次有個陌生人路過我家門口,忽然發病,暈倒在地,口吐白沫,嘴裡還不斷發出奇怪的聲音。母親見狀,說這是得了“羊兒瘋病”。立即從家裡搬了一把椅子,將他扶起,又是送糖開水又給他煨稀飯。病人緩過來后萬分感謝。臨走時母親一再叮囑“以後千萬不要一個人單獨出門,病倒了咋個辦?”過去,有很多現在已經消失的行業。比如補鍋的、修竹椅子的。母親經常做“蝕本生意”。有個補鍋工匠為我們補鍋,向母親要一口水喝,並講一天都沒有吃飯了。母親說這怎麼行呢,挑這麼沉的擔子走街串巷。母親給他煮了一大碗麵條,加了很多豬油,比我們吃麵條加的豬油還多。鍋補好后,那工匠死活不肯收工錢,說“我的工錢還不夠你的面錢。”母親堅持要給,說做活路付工錢天經地義,以後我走到你家門口你煮一碗麵條給我吃不就得了。”那補鍋匠鞠躬致謝,說:“大姐,你在積德啊。”

  母親好面子,重名節。她經常掛在嘴上的一句話是“人活臉樹活皮”。請客送禮,母親從來都做得很大方,生怕別人說自己小氣。一次家裡好難得吃上一次餃子,剛好來了一位客人。母親要我們等客人吃了我們再吃。她不斷催我們給客人添餃子,結果餃子我們只嘗了一點味道。母親安慰我們說:“人家好難得來一次,招待一下應該,今天你們沒有吃好以後媽媽有空再給你們做。”母親一般不向別人借錢,一旦借了別人的錢,母親就難以入眠。我讀二年級的時候,家裡一時確實拿不出學費。一個姓夏的老師,也是我們的鄰居,我問她學費能不能緩繳。她反問我:“你去問你媽,她給我送煤我能不能緩給?”我極委屈地將原話告訴母親。母親只說了一句:“不同意算了,我去借!”這是我記憶中最深刻的一次母親借錢,我知道母親今天又會徹夜難眠。我5歲那年,不幸得了敗血症,不繳入院費醫院不收治。母親毅然將她的手錶賣了,那是她唯一的飾物。

  母親沒有文化,說不出大道理,但她教育我們從小就要做一個誠實的人、正值的人,不幹偷雞摸狗的事。她還用自己特有方式,不時對我的行為進行檢驗。一次母親洗頭,稱自己手濕不方便,叫我將她褲兜里的錢掏出來。我看見有幾個角票,還有不少硬幣,難免心裡癢舒舒的。幾次想動邪念,畢竟膽子小沒越雷池。事後我才知道,母親兜里的錢她事先清點過,在有意考驗我。從此以後,我牢牢記住了“手莫伸,伸手必被捉”。如果我在原則問題上做錯了事,母親對我懲罰很嚴厲,絕不手軟。一次我和同學到電影院“混票”,母親知道后把我狠狠地揍了一頓,幾天以後屁股上的鞭子血印不散。

  母親憑她的人生閱歷,洞察一切,料事如神。通過兒女微妙情緒變化,她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一次我和要好的同學外出釣魚,魚正要上鉤,我那同學在旁邊搗亂,發生口角,幾天沒有來往。母親發現我放學后獨自呆在家裡,便問我是不是和同學鬧矛盾了。我說沒有。母親不信,強行拉着我到那同學家裡,當面給我們倆做工作,至今我不知道母親是怎麼察覺到的。一次她對我講,大姐兩口子在鬧矛盾,你去調和一下。我說別人好好的,不要疑神疑鬼。事實證明母親判斷準確。我問母親咋個知道的,母親得意地講:“出門看天色進門看臉色。”什麼事都瞞不過母親,我私下裡稱母親是“老政治家”。

  母親為兒女操盡了心,但從不願意兒女為她操心。由於我特殊工作的原因,不能每個星期回家。一次她病了好久,在床上躺了近一周,但她一直不讓姐姐們告訴我,害怕我為她分心。當我打電話問她身體怎樣時,她總是告訴我,自己很好,要我不要為她擔心。

  五個孩子中,母親對我最疼愛。她對我的偏愛是那麼的理直氣壯和不加掩飾,姐姐們好像從來就沒有產生過任何妒忌之心。

  母親最疼愛我的一個原因是我是家中的幺兒,且唯一的男孩。母親有着非常濃厚的重男輕女思想,在她心目中,兒子永遠比女兒重要。只要我想要她能辦到的,她毫不吝惜。70年代我想要一本英漢詞典,定價10塊錢,當時接近一個人的月生活費,母親還是硬着頭皮給我買。姐姐說如果她們要母親才不會買呢。這話一點不假。

  母親最疼愛我的另一個原因是,我從小到大,一直聽話,不惹是生非。特殊的家庭境遇養成了我安分守己,息事寧人的性格。因為我知道,我沒有資格爭強好勝。當我受了欺負,本可以以牙還牙。但我想到,如果傷了我,母親會很傷心;倘若我打傷了別人,我家付不起醫藥費,母親對我會很失望。我不能看到母親為了養家糊口已經筋疲力盡還要為我的行為過錯而流淚。我唯一能讓母親寬慰的就是好好學習。當別人誇獎我時,母親覺得我為她爭了氣,臉上很有光。但母親自己從不在別人面前誇獎我,因為在她看來,兒子是別人誇的,不是自己誇的。

  母親是個堅強的人,但為我也流過眼淚。記得在我下農村臨走那天,母親沒有起床,我也不敢和母親告別。她躺在床上暗自流淚,她擔心我不滿18歲就流落他方,擔心我的吃,擔心我的穿,擔心我能不能吃得下農村的苦,擔心我會不會學壞。半年後我第一次回家,看見母親笑容里含着淚花,不僅是因為我習慣了新的生活而高興,更是因為心疼。

  自幼母親就對我充滿信心,對我的前途好像比我自己更有預感。在我小的時候,她的朋友同事見到我就對母親說,這孩子長大一定有出息,有造化。別人或許只是安慰她,母親卻很願意當真,一直把這句話記在心上。記得報考當兵那年,公社到母親單位調查政審。還沒有定兵,母親逢人就講,我兒子去當兵了,而且居然還把客都請了,全家人不亦樂乎。後來,我果真去當兵了。母親判斷又對了。我想,如果沒有母親的信念,全家人不可能那樣高興一場。

  後來家裡條件好了,平時回家總要給家裡帶點東西或給母親敬點孝心。希望改善一下母親的生活。但母親總是用來改善我們的生活。帶回的東西幾姊妹不回去她就始終不用。我們經常對她講,錢該用就用,不要節省。她還是那句話,我能吃好多?你們掙錢不容易。我死了以後不要你們管,我自己有喪葬費。整理遺物時,才發現母親已經存了幾萬元。

  母親在世時,我總覺得自己盡了孝心,但她走了之後,我突然覺得有太多的遺憾。如果當時把手頭的事情推掉,多陪陪她老人家,會少一些遺憾。當然,我知道,如果我那樣做,母親會更加不安。

  母親走的時候,天空烏雲密布,電閃雷鳴,大雨傾盆而下,連降三天。老天爺在為這位曠世母親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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