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份懷念此生不滅

　　明天，將是奶奶的五七祭祀之日。昨夜裡，又回憶起奶奶生前的點點滴滴，心酸像一條游龍，盤旋在我的心頭，使我輾轉反側。

　　4月14日早上九點，父親突然給我電話問我是否有空，父親此前是不會在這個時間給電話的。父親說：“奶奶病危，你有空就回來吧。”短短几個字而已，卻讓我心裡忐忑不已。我匆匆忙忙登上回家的汽車。汽車在高速公路上飛馳，窗外的飛絮流雲、曲水流山均已模糊，我的眼前只有一個瘦弱的身影和慈祥的面容。時光在我的腦海汩汩倒流。

　　我來到這個世上后，是奶奶您將我帶大。在父母在外奔波的時候，您照顧我的生活，並幫我度過苦厄。再後來，我長大一點，回到父母的身邊一起生活，您依然張開雙臂護着我。這是一段模糊的記憶，若不是母親告訴我，若不是您在我成人之後依然愛憐地拉着我的手幫我回憶，我幾乎要忘記。

　　奶奶您知道嗎，您留個我第一個最深刻的印象就是您的善良。您時常告誡我們這些兒孫們，待人要和善，做事不可太過分，多積陰德。一個從未讀書識字的老人，一直堅持着用自己的信念“積陰德”做着各種善事。從小到大，您無數次在我背着書包離家的時候對我說：“在學校千萬不要惹是生非，不要同別人打架，你被別人打傷，自己難痛，父母傷心；別人被你打傷，別人難痛，別人的父母傷心，對大家都不好，凡事能忍則忍吧。”哪裡的路面坑窪了，您要幫忙填補，哪裡的獨木橋破了，您也要幫忙修好，哪裡的樹枝擋路了，您要第一時間處理好，方便行人路過……甚至在您病痛纏身，行動不便時，您還囑咐我們代替您做好這些事情。

　　奶奶，您善良的另一方面是您從來都是為他人考慮，即便是我們出手幫您干點很小的事，您依然覺得很麻煩我們，晚年被病痛折磨，跟我們一起生活，您還覺得這是對兒孫的一種負擔，時常抱怨自己拖累兒孫，您知道嗎，我聽到您這樣抱怨的時候很難過。在您病卧床頭的時候，您總是有什麼病痛盡量忍着，生怕驚動我們，若不是我們主動提出，您一定不會說出來。奶奶，您這一生積了不少陰德，可是到了晚年，您還是被病痛折磨的骨瘦如柴、痛苦不堪，難道真是蒼天無眼？但是，您的信念卻傳遞給了我，也將是我的一條人生信念和寶貴的財富。

　　您給我的另一個深刻印象是勤勞節儉。容我冒昧地說一句，這也是您最大的缺點。父親跟我說過，奶奶，您這一輩子，太苦！是的，太苦。我小的時候，您與我們分伙，自己單獨生活，長年累月地沒日沒夜在您愛惜的幾分土地里勞作，想您休息似乎是一件很難的事情。忙得忘了吃飯的事情十之八九，吃飯，也是一件十分簡單的事情，似乎對您而言那是一件很不重要的事情。母親有時候去看看您，發現您吃的飯菜簡單得過分，有時候甚至是不能吃，可您堅持認為沒事。您知道嗎，您之所以晚年病痛纏身，這些都是禍根啊！

　　奶奶，您的節儉到了讓兒孫們無法忍受的地步。姑姑們給您買的衣服、鞋子，您從不捨得穿上，逢年過節偶爾穿上，過後依然封存。在您離世之後，姑媽說搜出一大堆您生前捨不得穿的衣物，新的，最後全部付之一炬，您若還能睜眼看着，您一定十分不高興。兒女、孫輩們給您買的吃的，您從捨不得吃，在我和妹妹小的時候，就留着給我們吃。我們長大了，多半時間不在您身邊，您就一直收藏着，到最後已經壞了，您還是捨不得，看着被我們扔掉的東西，您責怪我們浪費。

　　我小的時候，有些日子父母總在外面奔波，我還是跟着奶奶您生活，於是，為了我您放棄了您經常忘了吃飯的習慣，總記掛着要按時為我準備飯菜，照顧我的生活。後來，我偶爾興起，自己動手坐起飯菜和您一起吃，您十分高興，對我讚譽有加；再後來，我嘗試着像母親一樣做一些簡單的菜肴跟您分享；再後來，我喜歡上了做菜跟您一起吃飯；再後來，我離開家鄉，飲食託付給了食堂；再後來，我連見您一面的機會都沒有了；再後來……只有回憶。我小的時候，您總記掛着我的生日，您總會在那天為我準備着您自己捨不得吃的雞蛋，然後愛憐地摸着我的頭，看着我吃完。有一次，我身遭重大疾病，母親找測字先生占卜我的姓名，先生說我的名字要改，從那以後，您一直用那個名字叫我，您可知道，我非常不相信占卜先生的話，對改名一事我毫不在意，也不滿意母親他們喚我新名字。正是為此，從那以後，只有您一直用那個名字叫我，可是，從今往後，不會再有人喚我那個名字了。

　　從汽車，再到高鐵，奔波了整天之後，我回到了衡陽，天色已很晚，我無法趕到家裡。留宿在衡陽的那夜，我難以入睡，好容易挨到天亮，匆忙趕到熟悉的鄉間小路，碰到了買東西回家的姑媽。姑媽告訴我，奶奶您走的時候很安詳，生前身後事，您早已安排妥當，並特意為我留下了四百塊錢，聽到這裡，我再也忍不住我的眼淚。回到家裡，我沒能看到您的面容，面對的只是一具黑黑的，最不願意看到壽器。那一刻，我與您只有幾尺的距離，但實際上是無法跨越的距離。2011年2月13日，當我背上行李再一次離家的時候，您還是一如既往地拉着我的手囑咐着我從小聽到大的那一番話，時隔兩個月後，您與我卻是陰陽兩隔。我萬萬想不到2月13日的離別竟是生離死別！而在不久前的清明，您好念叨着我能否回家。看着跳躍的燃燒紙錢的火光，我眼淚忍不住泛濫了，為什麼，為什麼我連您的最後一面都沒法見到？

　　司儀為您宣讀祭文的時候，我跪在地上滿懷哀傷地傾聽，每一滴淌過臉龐的熱淚都是我對您深深的懷念。後來父親對我說起您的生前之事，我安靜地聽着，聽着聽着，不爭氣的眼淚就刷刷地留下了，我拚命想忍住，但始終是徒勞。淚光中，我還是看到您慈祥親切的面孔，此生無法再見了，我尊敬的奶奶。但是，這份懷念，我此生不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