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相依

　　生 而 相 依

　　老姑奶奶去了。

　　確認這個消息，是在下午下班以後。

　　這一天，風特別大。與昨天相比，簡直判若兩季。昨天雖然也有風，卻不冷不熱剛剛好。而今天，也是在中午下班后，看到天氣突然就陰沉下來，刮著風，寒氣逼人，像是冬天馬上就要來了。比早上出門的時候，似乎更冷了。

　　得知老姑奶奶是中午的時候去的。我驚愕萬分。這是天意嗎？上帝是不是也覺得太寒心，太難過，所以止不住掛在臉上了。同時也毫不掩飾地，以這種表情為她老人家送行？

　　放下電話，強忍着不哭，只覺得嗓子被什麼東西堵着，吐不出來又咽不下去，眼淚卻毫不爭氣地肆意滑落，順着臉頰奔流成河。

　　在一旁自顧自忙碌着的女兒許是聽到了我的電話，問誰去了，我故作平靜地回了她，雖然極力剋制着沒有出聲，但是聰明乖巧的女兒還是覺察到了我的異樣，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說，媽媽，你也別太難過。或許，對走了的人而言，也是一種解脫，如果她是有病的話，反而少了一些折磨。再說了，以後你還會遇到更多的生離死別。這都受不了，那以後你該怎麼辦呢？見我悲傷的情緒仍然沒有緩解，她又拍拍我說，媽媽不哭，“或許，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吧。”每每遇到不開心的無法排解的苦悶時，女兒總是用這個故事和我互相安慰。

　　我從未跟她提起過老姑奶奶的事。女兒小小年紀，對待此事竟是如此鎮定自若，竟讓我在欣慰之餘，又多了一些憐惜和心疼。這本不該是這個年齡的孩子說的話啊！她過於懂事和成熟，心理年齡遠遠超出了生理年齡。

　　老姑奶奶患的是不治之症，嚴重的時候，吃什麼吐什麼。咳得非常厲害，晝夜不得安寧。身旁的兒女也是干著急，除了偷偷哭泣，別的還真無能為力。這個時候，是人最痛苦的時候。明明心裡有很多的火苗在灼燒，卻絲毫也改變不了任何現狀，那種無力與無助，真的是難以言說。最後這幾天的生命是用藥物來維持的，絮絮叨叨總有交代不完的事兒，雖然氣息已經非常微弱，說起話來很是吃力，聽的人也挺費勁，但是，誰又能阻擋，一個病入膏肓的老人，彌留之際的牽挂呢？這已經是唯一的心事兒了。之前還對病痛有過想要減輕的希望甚至努力，對年邁苦難的生命有過全力挽留的掙扎，在最後的日子裡，這些已經全然沒有了蹤跡，只剩下----

　　對兒女們在自己走後能夠冰釋前嫌握手言和的期盼。

　　家，就這樣，因為一個人的離去，而變得殘缺了。如深秋的月，冷冷的清輝，孤獨地照着肝腸寸斷的人，悲痛萬分。

　　而老人家的遺願，不知道誰還能夠替她去實現？

　　誰又去見證，在老人生命最後的時刻，彼此用沉默為此許下的諾言？

　　都說是“家和萬事興”，“清官也難斷家務事”。在一起久了，生活中難免有磕磕絆絆，恩恩怨怨。假若，多一些理解，少一些猜疑，多一些包容，少一些記恨，那又會如何呢？

　　人生中，有很多事，是需要單獨面對的。也有一些事，是必須共同去面對的，就像此刻，在老人臨終的病床前。

　　也就在那一刻間，生命走到了盡頭。和自己有着血脈相連的骨肉緣親，就這樣生死相隔，陰陽兩重天。

　　這樣的時候，還有什麼----

　　是放不下的呢？

　　曾經，誰多了一些關愛，誰少了一點體貼，曾經，誰少照顧了老人幾天，誰又為老人多花了一些錢，都有什麼關係呢？

　　難道非得，事事稱量，非得，這麼著錙銖必較嗎？

　　生而為人，誰不是別人的子女，而誰又不是別人的父母呢？

　　所謂上行下效。在此無意褒誰也無意貶誰，無意厚此也無意薄彼，然而在有些時候，我們是不是，都該靜下來，摸摸胸口，叩問一下自己的良心？

　　每一個人，都不例外。

　　此生此世，我們是不是，活得無愧？活得無悔？

　　生老病死乃人間常事，生離死別亦人之常情。在有生的日子裡，我們是不是，仰面對天俯首對地，都能理直氣壯心安理得？

　　老人家一輩子勤勤懇懇，本分持家，誠實待人，寬容處事，幾乎從未跟誰紅過臉，絆過嘴，鬧過彆扭，可自己留在世上的最後挂念：竟是兒女們各自小家庭之間能否互相包容和睦相處，不能不說是一種悲哀。

　　家，是講情的地方。它不是法院，非得爭個道長理短。俗話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今生今世，有緣成為父母兄弟姐妹夫妻，不管是什麼關係，都請好好珍惜。無論多大事，也不至於形同陌路甚至反目成仇。今生今世，能夠有幸一路同行的，不管是悲是喜，都請好好了結這一段塵緣。那麼今生今世，也就無怨也無憾。

　　家，是溫馨的港灣，是親情的樂園，承載着人這一輩子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苦辣酸甜。不管遇到多大的風浪，有愛就不孤單，漂泊的心，才有踏實的依靠。

　　而有家的幸福，則是情為重，和為先。

　　願老姑奶奶的在天之靈，能夠安息。

　　老姑奶奶生前是一個虔誠的基督徒，按照她老人家的遺願，讓我們以神的名義祈禱，願神與她同在。

　　衛偉。2014年10月11日於靜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