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是為了我

　　（本文是寫實）

　　回首長長的半個世紀，經歷的冰雪之夜的確不少，也許上蒼在賜我生命的同時也把苦寒強行塞給了我，如此漫長繁複的冰雪夜，我細細回味，幾乎尋不着叫人深感溫馨浪漫幸福的時刻，而六歲那年臘月二十八的那個雪飛冰封的寒夜，卻永恆地刻入了我的骨髓。

　　已經記不起當時我的兩個哥哥的狀貌，只知道那時整個莊上的人都餓得不能活，我雖至六七歲的年齡還站不起來（家裡人也知道是餓的）。直至年關追到了底，爹娘還沒有操設一點過年的食物（莊上很多家庭都一樣）。爹已經餓得直不起腰，草囤里所剩無幾的一些黑紅薯干也於前兩天給爺奶煮吃了。

　　雪一直下了好幾天，冰天雪地的窮庄的夜又冷又長，臘月二十八那天夜裡，躺在又破又薄被子里的我從天黑就一直哭，對娘說我餓，到三更天了還低聲咧咧（當時的我骨瘦如柴），哭得娘難受，家裡又的確找不到沒吃的，為哄我睡，娘邊拍着我邊輕聲說：

　　床是一盤磨

　　睡着都不餓

　　（儘管直到今天我都不知道娘是怎樣編的這兩句歌謠，但它卻是娘留給我的唯一的童年精神，也是從我記事到娘離開這個世界的十幾年中讓我記憶最深的經典。）

　　草屋外刮著寒風，雪還在下。娘慢慢念了兩遍，我懂了，使勁地擠上眼。

　　可只撐一小會，我還是哭着說，娘，我餓。娘胡亂去摸桌上的土盆，那是水，已經上凍了。昏黃的油燈旁，我看見娘坐立不安。很快，娘抓一件破衣服捂在頭上，跑出去了。

　　那一夜我快餓死急死了。那時候又不知道表為何物，娘出門的時候是啥時辰亦不清楚，只知道娘到天明都沒回來。

　　直到第二天吃早飯的時候才得知：娘因為下到生產隊快拿光的紅薯窖里偷幾塊壞紅薯，被生產隊隊長抓住。後來知道，娘不僅被五花大綁，頭上還被戴上破報紙糊的高帽子遊街，在滿是雪的庄衚衕轉，後面跟一大溜人。聽說，那高帽子上寫着小偷倆字。娘被逮住的時候是被摁在紅薯窖出口，她的一隻（小）鞋掉在了紅薯窖里，遊街的時候一隻小腳扭在雪地上。

　　這類事情，不僅僅是流金歲月里的今天的年輕人所不願意聽的，連曾經作為當事人的我也不願提及，它讓我揪心、使我流淚。可是，娘是為了我得活命才去作小偷的呀！我感到對不住娘，一直到這事情發生過的五十年後我才把它形成文字。

　　庚寅年七月二十六一靜於商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