揮手之間

　　透過車窗，望着被雨水洗禮的大地，如醉如痴地輕輕顫動我的心弦。天邊絮雲一塊塊地重疊着，雨絲被風吹得像細柳一樣飄拂。遠山翠碧如黛，雲騰霧涌，峰巒飄渺，秀水清幽。如削的山溝里湧出的乳泉匯成車下一泓又一泓的濁水。

　　樹木和花草在陰霾的空氣中保持着作為主人的姿態，藉著微風吹拂着它們的肢體和盛開着它們的笑臉表示對我們的熱忱歡迎。

　　靜靜地剪一縷情思，放飛在晨風的走向里；默默地拽一絲牽挂，拋向銀白的曙光里。我輕輕地扣響心弦，回味過往的歲月，思念熟悉的面孔，對你的牽挂與思念，在這寂寞的時刻，如此惆悵，如此美麗！

　　抵銅仁機場，候機室里擠滿了人，鬧嚷嚷的一片。雨衣雨傘東一件西一樣地搭在坐椅背後，走到哪兒都會碰上一身的水。我把雨帽拉得低低的，用雨衣的領子遮住了下巴，夾雜在人潮之中悄悄地凝視着那站在大廳里的你。

　　我熱情地向你揮手，你沒看見。只是我看見你穿件露胸坦背的青色真絲綢連衣裙，套着肉色長筒絲襪，蹬着白色高跟鞋，戴着金閃閃的金項鏈，吊著綠瑩瑩的翡翠大耳墜，描着淡藍色的眼影下有雙灼亮逼人的大眼睛，塗著咖啡色唇膏，好一個漂亮俊俏的大美人。儘管是在一大群人的中間，儘管人人都是衣冠楚楚，但你仍然鶴立雞群。你的身邊圍滿了人，你的父親、母親、親戚、朋友……有一個圓臉的年輕小夥子買了一串鮮紅的花環跑過來，把那花環套在你細長的脖子上，對你大聲笑，大聲地說些祝福的話。你彷彿也笑了，最起碼你的嘴角曾經抽動了幾下。那始終微鎖的眉頭就沒有放開過，眼珠——可惜我的距離太遠了，我多麼想看你眼珠！不知是不是還和以前清亮有神？我見到你笑了，笑的時候臉上有兩個美麗的酒窩。

　　擴音機里在通知要上機的旅客到檢查點檢查，你在一大堆人的拉拉扯扯下進入驗關室，許多人都涌到驗關室的門口和窗口去，我看不見你了。我走到大廳的玻璃前，隔着玻璃望着那停在細雨里的乳白色客機，那飛機在雨地里伸展着它欣偉的翅膀，像一個龐大的怪物半個小時后就要載着你和其他乘客到貴陽。你由貴陽遠渡重洋，到遙遠的美國去。以後山水遠隔，你將距離我更遠、更遠了。

　　你走出驗關室，回頭看了看候機室幾眼，我立即向你揮了揮手，但你沒看見我。因為很多人都涌到外面的鐵欄杆邊，和上機的人打招呼，叫喊，叮囑着那些我相信事先已叮囑過幾十次的話。我株守在大廳里，隔着玻璃門沒有人注意到我。上機的旅客向著飛機走去了，一邊走一邊還回頭和親友們招呼着。你夾在那一大群旅客之間，踽踽地向飛機走去顯得那麼落寞和蕭條，你只回頭看過一次就再也不回顧了。踏上了飛機的梯子，在飛機門口你又掉轉身子來望了望，我看不清楚你的眉目，事實上你的整個影子都在我眼睛里變得模糊不清。你站在門口，向我們揮手致意。

　　你不僅花鼓舞得好，苗歌唱得好，而且刺繡、剪紙等民間藝術也是一流的。你這次去美國就是表演花鼓舞的呀。你唱歌時，歌聲如子彈能擊倒一顆鐵打的心；你跳舞時，舞姿像能勾住一尊遠去的背影；你是世上最純最真最善最美的人；不管風怎麼吹日怎麼曬雨怎麼淋活計怎麼磨就也是水靈靈的、綽約約的，洋溢着最為動人心弦的生命氣息。你的口技表演惟妙惟肖。一次在廣州，演出還未正式開始，許多聞訊趕來的熱心觀眾已早早守候在廣場邊。歌舞、小提琴演奏、魔術、新增搶凳子等遊戲輪番上演，讓讀者們大呼過癮。當然，最讓人難忘的還要數口技表演。

　　“請欣賞口技絕活——《百鳥齊鳴》”，主持人話音剛落，現場就響起了“啾啾啾”、“嘰嘰嘰”、“汪汪汪”等動物的叫聲，彷彿真的進入了動物世界一般。

　　從六歲開始，受父輩影響，你就偷偷開始學口技，最擅長的是模仿飛禽走獸的叫聲。說到表演的秘訣，只見你用大拇指從腮邊輕輕一按，舌頭一頂，便從嘴裡吐出了一根大約四厘米長的韭菜葉子。“千萬別小看它，初學的時候必須得用的寶貝，主要用來模仿發聲，也可以用青蒜葉子代替。”你說你現在已經可以不用道具，也能發出各種動物的叫聲，只是含着韭菜葉發出的聲音會比較清脆逼真。人們特別喜愛動物，特別是愛聽鳥叫，只要聽見鳥叫，就會放下手上的事專註聆聽。

　　你站在舷梯上舉起手來，舉起你那頂跟隨你走南闖北四五年的深藍色的太陽帽，舉得很慢很慢，像是在舉一件十分沉重的東西，等待舉至頭頂，忽然用力一揮，便停在空中，一動不動。

　　“天階夜色涼如水，卧看牽牛織女星”。一道難以逾越的溝壑，一段感天動地的鵲橋，鑄就了愛情的你和我，想必會生死相依，形影不離。執子之手，與偕老。卻在失去你的那一刻，我醒悟：愛一個並不是佔有，而是希望她得到幸福。那回眸的一瞬，不襟難以釋懷“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揮手之間，你像一隻翱翔於藍天白雲間的孤鷹，一生都無法停止流浪的腳步；你說自己像一個忠誠的守護者，苦苦的痴纏着那份逝去的愛情，讓自己的心泡在一汪苦澀的思念之池；是誰將你孤傲的情弦撥動，是誰讓你的心律隨之跳動，是誰為你點亮了生命中的渴望，卻又在你最為期待中永遠的離去，讓你的情感駛向一片灰色的迷途……

　　我知道我們就像兩條平行線永遠都不能相交，就像兩頁連碼的書頁永遠都不能合在一起，但我總幻想在你的內心深處有屬於我的一個小小的角落，那怕你把它封存起來，不記得我曾經是誰。也許我是你人生旅途中的一個匆匆過客，人生旅遊途中的一個驛站，人生景色中的一簇煙花瞬間熄滅不留任何痕迹。

　　揮手之間，我多麼想化成一杯淡淡的清茶，讓你在疲憊的時侯慢慢品嘗；多麼想化成一縷柔和的風，在你孤獨時將你輕輕環繞，拂去片刻的憂傷；多麼想變成你家那盆永遠長青的蘭草，在你痛苦時輕輕綻開我溫情的笑顏；不知我能為你做什麼，是你的多情、痴情、重情讓我為之流淚，唯有將斷斷續續的情感化為你生命中一節節美妙的音符，為你彈奏一曲來自遠方的歌;多麼想變成一縷縷陽光，在寒冷的冬天沐浴你的身軀，讓你感受到溫暖舒適。

　　揮手之間，你的身影將隨着飛機的起飛而遠去。你的身影遠去但心內的影像卻越發清晰，你也總是在起飛前一再回望我們，與我們揮手告別，一次二次三次，揮不走的是我們之間的溫馨與關愛，揮去的只是時間與距離。你沒有多少文化，卻有着一顆純潔善良的心。我傷感時，你用關愛來溫暖我；我消沉時，你用熱情來激勵我；我痛苦時，你用愛心來照顧我。我高興，你快樂；我失落，你擔心。看着我微笑而滿足的臉龐，你的一切的不快都會消失；握着你柔軟的手，暖流就會湧入我的心中。

　　飛機起飛了，你隱隱的笑與不舍，淡淡的柔媚與親善，都盡在揮手之間，一切歸於本色，每一度的揮手，每一度的燃燒，每一度的甜潤，都將彼此向中間一個點拉近，投入一次，芳香一次，光耀一次，思緒也隨之閃着激蕩的光芒。

　　飛機在細雨里變得越來越小，越來越遙遠，終於消失在雨霧裡。我茫然不知所措的站着，視線模糊，神智飄遙。人群漫漫散開，只剩下凄迷的煙雨和空漠的廣場。我淚眼迷離的瞪着那昏茫的天空，許久許久才低低說了一句：“明英，我來送你了！”

　　我喉嚨哽塞，熱淚盈眶。慢慢回過身子，我走出了銅仁機場，所有的出租車都被剛才離去的送行者捷足先得。我把手插進雨衣的口袋裡，冒着雨向前面走去。

　　一陣風吹來，我的雨帽落到腦後去了，我沒有費事去扶好它，迎着雨一步步地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