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子的故事

　　鞋子的故事

　　兒子參加運動會，說要換一雙跑鞋。夜裡獨自一人，讀着書，忽然又想到這事，就想到我在少年時的情形。對於那時有關穿鞋的事，事實上很模糊的，只記得平常不會穿新鞋，新鞋只是在過新年時才能穿，確切的說是在大年初一。平時穿的要麼是補過的要麼是腳趾露出一兩個的，底也相當的薄，泥路上有高低突出的地方，比光着腳板踏下去更不好受。所以只要不是太冷的天氣，常常能不穿就不穿鞋，光着腳板倒來得舒坦，因而很多情況下是能不穿就不穿鞋，反而覺得爽。如果下雪或下雨，印象中有自己製作的高蹺和木屐，應該有過雨靴，但腳長得過快，沒多久就穿不上了，讓給弟妹穿了。

　　爺爺那時會打草鞋，倒也不錯，適應幾天後就不刺不硌腳了，無論晴雨天，穿着還算比較舒服。至於球鞋，那時只有一種解放鞋，草綠色的鞋幫和同樣色彩的橡膠底，我只有羨慕的份。也許上了初中后穿過，但沒多大印象了。記憶中穿得較多的是一種鬆緊鞋和一種冬天穿的老棉鞋，這一直延續到我大學畢業、工作。找對象時還是以這樣的鞋作為認人的“符號”。通常鬆緊鞋是在春秋季節穿的，而老棉鞋是在冬天穿的。倘若冬天沒有棉鞋穿，就只能穿單薄的“鬆緊鞋”。小時候似乎比現在更冷，沒有棉鞋意味着更會或更早長凍瘡，並且會變成爛凍瘡，常常，凍爛的皮肉粘着鞋子，一想到脫鞋或穿鞋，就有點發麻發怵、心驚肉跳。那時也極少有得穿襪子。這種凍瘡往往一爛再爛，在腳上留下一些永久的疤痕。

　　冬天沒有棉鞋穿，主要是母親沒時間為我們做鞋，那時運氣好的話，會有人送來他們孩子穿不上了的破棉鞋。但這樣的機會實在是很少。

　　少年時代正值“農業學大寨，工業學大慶”。這句話比前陣子的“老鼠愛大米“還要流行。或者可以說超過任何網絡語的普及程度。我家在農村自然只有學大寨。大寨那裡愚公移山，我們這是“平土”。把高的地方的土用肩膀挑到低的地方。通常在秋收后，這樣大人們一直在忙，就不可能有時間為孩子們做鞋了，再說挑土方是要算工分的，而工分涉及到一家人的糧食分得多還是少。我想“學大寨”挑土可能是不能更多地做其它家務事的主要原因，當然就更不能騰出時間和精力為家人哪能怕是孩子做一雙鞋子了。父母兩人想要多掙點工分多分到點糧食，只有多挑些土方。每天夜晚歸來總是精疲力竭，常常連吵架的心思和力氣都沒了，一家五口人，將就着喝了些很薄的米粥，鹹菜是晚餐時記憶最深刻的，其它的菜沒什麼印象。餐畢，稍休息，便吹滅煤油燈，到簡陋的房間簡陋的床上睡覺了。明天等待他們的又是同樣勞累的一天。我從來沒有埋怨過母親沒給我做新鞋，弟妹也沒有，我們已經習慣了沒有新鞋穿的生活。偶爾看到人家的小孩穿着新鞋，也有過特別想穿新鞋的念頭和慾望，但我沒說，兄妹也沒說，而且一忽兒就忘記了。

　　對於新鞋的美好印象應該在8——10歲，也就是1974年左右。入冬后，母親抽空弄了些鞋幫樣和不知哪兒搞來的報紙和硬板紙，要我們兄妹踩在紙上先畫樣。這時我們充滿了希望又興奮又甜蜜，比現在加工資還要激動。再後來母親調製了些漿糊，粘來糊去糊出一隻只底樣，放在陽光下曝晒。那時玩累了，看到它們在光線下，或在屋裡放着，就像有雙新鞋擺在眼前，內心的感覺真是美妙！而最讓人激動的時刻是將近年關。鞋底已經納得基本就緒，鞋幫也縫得差不多了，這樣到年夜裡肯定能見到一雙嶄新筆篤的鞋子，不管是鬆緊鞋還是老棉鞋。不過即使到時一切完備，新鞋子是不能穿插着落地的，往往只能被允許試穿一下，穿着它們在床上走上一會兒，母親催着脫下鞋，我還有點相當的不舍。只有大年初一才可以大大方方穿上新鞋，踏到地面，母親在看我們穿插上新鞋子時，還會叮囑幾遍，要當心弄髒。剛穿上一段時間，我們兄妹常會走走看看，步子自然跨得相當小心，生怕有泥土不小心沾上鞋面。在年初一能穿上新鞋是很榮耀、顯擺的事。

　　至於化錢買鞋，我記得最清楚的是一雙硬塑料涼鞋。那年我上高一，整個春天，母親和父親在摘桑養蠶的空隙，用木榔頭敲已經摘光了桑葉的桑條，桑條的皮與梗敲得脫殼，就把皮剝下來，再在太陽下晒乾。我已不記得那時供銷社裡收購這種會是幾分錢一斤，反正後來不知剝了曬了多少，當然全賣掉了，一大捆又一大捆的。用賣桑條皮換來的三塊多錢，母親到小鎮上為我買了雙新涼鞋。父母親的手一方面要養蠶、干其它農活，另一方面又剝桑條皮，很多地方皸裂了。在把這雙涼鞋放在我面前時，他們卻像做一樁驚天動地的事。如今想來卻是一陣酸楚。而真實情況是，這雙鞋打腳，我穿了不到半天就起泡，很疼。但我一直沒說起，直到現在。

　　工作了，自己經常買鞋。結婚後，常是妻子幫我買鞋。從剛開始的幾十元到上百元，每次買鞋，無論是什麼樣的鞋，我總免不了想起以前買過和穿過的鞋，油然而生一絲絲的酸一絲的甜。

　　不管如何，有新鞋或沒新鞋穿，穿草鞋還是穿布鞋或後來的皮鞋、運動鞋，我走着走着長大了，幾十年歲月一晃就過去了。這讓我時時感到幸福。

　　2009-10-30

　　2010-1-11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