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莊嚴

　　??一病多日，慵於梳洗。那日好友來家，站到我面前說話，突然縱着鼻子說，聞到了我頭髮上的腐味和身上的膏藥味。我一時羞紅了臉，決定出去洗頭。

　　??長空萬里。秋陽明媚。遠山如黛。多日閉門不出，見行人及世間萬物在陽光里閃閃灼灼，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我與友人一邊攀談一邊前行，有一個裝飾新穎的美髮店閃現在眼前，我們走了進去。

　　??店老闆熱情地接待了我們。她玲瓏的身材，細長的眼睛，五官朗秀，看起來非常和善。她給我洗頭時，建議我把頭髮作個離子燙。她說我長得其實蠻斯文蠻秀氣，髮型做好些會增添幾分風采。當我叫她老闆時，她說不要叫她老闆，叫她瑩瑩。不管她的溢美之詞是否發自內心，積存於我體內的小女子“臭美”情懷立即被她煽了起來。我決定做頭髮。

　　??瑩瑩一直熱情地為我服務着，此時店裡顧客不多，另兩個幫工姑娘悠閑地坐在哪兒聽音樂，嗑瓜子。她們高翹着二郎腿，金黃色的頭髮隨音樂聲輕輕擺動着……

　　??“你讓她們幫忙你啊，你可以輕鬆些的。”我看看那兩個幫工姑娘，對瑩瑩說。洗好頭坐起來，瑩瑩又拿毛巾為我擦頭髮，又拿梳子梳，急而不亂地為我悉心忙碌。她的殷勤使我有些感動和過意不去的情緒。

　　??“我喜歡自己忙，總是儘可能地為顧客做好些。我有些小心眼吧，總怕她們不夠認真，怠慢了顧客。”

　　??這時，有一個幫工姑娘朝我們這裡撒了一眼。瑩瑩已把我的頭髮擦乾梳順，她一邊拿吹風給我吹頭髮一邊說：

　　??“其實她們都蠻認真的，只不過我想更認真些。看着顧客滿意地出門，我就會有一種成就感。”

　　??“那你經常這樣忙着，累嗎？覺得苦嗎？”我幽幽地問。

　　??“累是累，但很充實。說真的，我很喜歡這個職業。”瑩瑩說。當她得知我經常爬格子到深夜時，驚嘆說：“天啊，像你那樣才叫累，才叫苦！”

　　??“其實我們都不累，不苦，因為我們都有幸從事了我們喜愛的職業。”我說：“那些沒有擇對職業的人才叫累，才叫苦。假如我們兩個互換職業，那麼，生活對於我們來說，定然是苦不堪言。”

　　??“所以我們都該感謝生活。”瑩瑩接著說。“她給了我們選擇的權力。”

　　??

　　??從短時間的攀談中，我了解到她的處境其實很艱難。丈夫和一個女子由鬼混到公開同居，現帶着那女人赴外地尋找幸福。她一人帶着五歲的女兒生活，其艱辛不言而喻。她雖有悲傷並無消沉，她依舊用堅強去應對變數，用微笑面對生活。

　　??

　　??當我洗好頭坐在那裡吹頭髮時，從門外走進來一胖一瘦兩個男子，他們那帶電的眼珠對着屋裡的所有人閃爍了一圈后，其中一瘦高個兒對着店老闆瑩瑩說：

　　??“按摩，多少錢一次？”

　　??“我們這兒只做女士髮型。不做男發，更不做按摩。”瑩瑩一邊拿梳子給我梳頭髮，一邊不卑不亢地對男人說。

　　??“哪裡有不按摩的。”男子哥倫布發現新大陸般驚奇地對瑩瑩說，“我們有的是錢。”

　　??“先生，我們店不按摩，請你到別的店去問。”瑩瑩有些慍怒了，說著話停下了手裡的活。

　　??男人似乎不信瑩瑩的話，說話間顯出才大氣粗的樣子：

　　??“今天就要在這裡按摩，說，多少錢？多少錢哥們兒都掏得起。”男人說著掏出厚厚一沓人民幣在她眼前晃了又晃。

　　??“多少錢我們都不按摩，請自重。請離開。”瑩瑩義正詞嚴地說，把她深褐色的眸子向男人逼視。我看到她的眸子里隱隱燃燒着的怒火。

　　??“神經病！”男人說著對他的同伴一回手，“今天真倒霉！我們走。”

　　??男人離開后，瑩瑩只顧自己幹活，好長時間不說話。做離子燙的過程也真複雜，洗了吹乾，吹乾了再上藥液。然後再洗，洗了再吹乾……反反覆復很多遍，擦頭髮的毛巾就用了十幾條。其間不少談話的空間。我想起剛才那兩個男人討厭的樣子，不由脫口而出：

　　??“如今這世道，生活、人性都是千姿百態啊！”

　　??瑩瑩肯定和我想到一塊兒了，她帶着淡定的笑意說：

　　??“我想我該有自己的尊嚴。很多朋友都勸我，讓我找幾個外地小姐開按摩店，他們說世道這樣，賺男人們的錢比較好賺。又說開那樣的店根本不用勞累，只需舒舒服服地坐那兒收‘台費’。也許，我這人天生勞碌命吧！即使生活比現在艱難十倍，我仍然賺不了那樣的錢。看到出入那些場地的男人和那些靠出賣肉體吃飯的小姐，我會難受得吃不下飯。我是需要錢，可我總不能太委屈自己吧？”共2頁,當前第1頁1 文/冰的影

　　??我幾乎要為瑩瑩的話拍手叫絕了，何幸遇到了知音！如果我是瑩瑩，她的選擇也就是我的選擇。我看看鏡子里站在我身邊的瑩瑩朗秀的臉，肅然起敬。

　　??待頭髮做成時看掛鐘，已是晚上七點。在這裡浪費了近四個小時。結帳結了五十元。看看鏡里的自己，好似“青春”了很多，不由不感謝瑩瑩的妙手巧奪天工。

　　??

　　??我們走出店門時，街上已是燈火璀璨，宛如東風夜放花千樹。車水馬龍，人如潮湧。自行車、電動車、機動車的高叫低鳴震耳欲聾。行人們慌張慌張像是各個急於奔赴盛大的約會。生活是如此緊張，使人們的心態像腳下的步子一樣失去失卻了應有的從容。人性中那份應有的凝重，被過日子的辛勞、急功近利磨礪得日漸麻木。在錢、權、利的誘惑面前，有幾人能夠作到嫻雅淡定，寵辱不驚？為了一點蠅頭小利不擇手段，為一己之私不惜以身試法。看似和平的生活，實際上存在着太多的攢射，戮殺。人心被物慾蠱惑得日益浮躁，世間似乎再無凈土。這種在我腦子裡盤亘已久的想法，在今天看來是大錯特錯了。美髮店老闆瑩瑩給了我一個明確的答覆：

　　??無論世界千變萬化，人自應擁一份端正和莊嚴在心底固守。無論生活如何將你欺騙、懲罰、愚弄，心中的固守不會因而倒塌或衰敗。用這種端正和莊嚴去支撐生活，我們可以笑對一切風刀霜劍。無論世界風驟雨狂，生命之花永遠蔥蘢，長盛不衰，生命的源泉長流不竭。

　　共2頁,當前第2頁2 文/冰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