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輝玉臂寒（5）：蘭亭遺夢

　　一段情緣的了結，不知已過去多久，在我心中早就慢慢地淡去。

　　然而，當人故地重遊、觸景生情時，舊時的一切，卻又會如同放電影一般，把舊事一一呈現在腦際。記憶中的情與現實中的景，會讓人有說不盡的感慨欷歔。

　　蘭亭，註定是我今生今世永難釋懷的地方。

　　那年，在夏日的陽光里，我與伊來到了這林木蔥蔥、流水淙淙的山野。天是炎熱的，而樹陰下、溪水邊是清涼的。因為身邊有一個她，又更讓我從裡到外，有一種透徹的清爽感覺。那天，竹林邊的微笑，湖水畔的輕語，石碑前的評點，涼亭中的靜默……一切恍如昨日。

　　可是現在，陰雨綿綿，冷風透心，觸目所及，暮秋的山林與溪水，無不是一派凄清的景色。

　　鵝池依舊，三隻白鵝站在池邊整理羽毛，與當年完全一樣。只是一邊看鵝、一邊想着王羲之的“鵝”字碑的人，那時成雙，此時形單影隻。

　　沿濕漉漉的石子路前行，但見，“蘭亭”碑的亭子依舊，曲水流觴的遺迹依舊，湖面那間小木屋依舊，御碑亭依舊，似乎每一個地方，都還透着當年我們在一起時的氣息，甚至那時的歡笑，都彷彿還在耳畔迴響。可是，看那碑廊外的水池中，舊時的綠綠荷葉、映日荷花，現在全然變成了另一番慘像：枯萎的暗黃色荷葉東倒西歪，了無生氣。記得當年穿着天藍色連衣裙的她，就站在嫩綠的荷葉邊照了一張像，那綠與藍的鮮明色彩對比，與她燦爛的微笑，交相映襯，成為我記憶中一道永遠也抹不去的亮麗風景。而現在，面對這枯莖敗荷，豈是一句凄凄慘慘凄凄、不勝滄桑之感就能說得清楚？

　　走過小河上的曲折石板小橋，到對岸樹叢間尋覓幽靜。那座飛檐高翹的小亭子里，一塊立在石座上的奇石上，刻有篆書四字：“信可樂也。”可是我卻怎麼也樂不起來，因為，我想起了當年，正是在這裡，我與她並肩倚坐在石頭邊，靜靜地感受着清風的吹拂，聽着遠處隱隱約約人聲，還有彼此均勻的呼吸……那時才真叫信可樂也！可是現在呢？

　　有一條小狗來到亭子前徘徊。我舉起相機以亭子為背景，對着它拍攝了好幾張。一條孤單的小狗，一個空空如也的亭子，還有那潮濕得發亮的石板路面。此景此情，那是怎樣的一種感受啊！

　　蘭亭名稱的由來，一因為過去這裡漫山遍野到處生長着蘭花，二因為這裡曾有一個驛亭。蘭花現在已不見了蹤跡，仿古的驛亭卻還在。穿過那密密的竹林，便可見一座古樸的亭子間。裡面賣一些圖書文具字畫等，而服務員呼喊遊客購買可以從蘭亭郵寄的有紀念意義的明信片，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也就在那一瞬，我有了一種衝動，我想把我此時此刻的內心感受，告訴伊——儘管自己與伊已經很久沒有聯繫了。我買了一張正面是蘭亭碑亭圖案的明信片，先寫下了她的通訊地址。而明信片上寫什麼內容，卻讓我躊躇了好半天。遲疑，沉吟，最後終於寫下——

　　“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心中有無限感慨。二○○五年十一月十日雨中蘭亭。”

　　沒有落款。

　　服務員在明信片上工工整整地蓋好郵戳，又加蓋了一個橢圓形“蘭亭驛”印章，使之看上去有了一些典雅氣息。

　　從郵驛亭出來，我踏着潮濕的石板小路，獨自走向出口處。天還在下着小雨，近旁的竹林在風中輕搖，發出窸窣的聲音，在我聽來，似乎有一種如泣如訴的感覺；遠處群山連綿，一派墨綠，色澤沉重，也與我的心緒一樣，沉沉的，暗淡而不清晰。

　　此時，江南一位知道我南來的網友發來手機短信，問我正在何處，我抹了一把雨濕了的臉，回復道：“正在雨中蘭亭。”告訴她是雨中，其實，在我心裡，那雨，分明是我的淚。

　　五天後，我忽然收到遠方的伊發來的短信：“年華似水，往事如煙。”沒有任何別的多餘的字。我心緒茫然，抬眼北眺，但見有大雁南飛，不禁想起李清照的《聲聲慢》詞：“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

　　真是，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