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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去的背影

手機:M版  分類:網絡散文  編輯:小景

  在那些漸行漸遠的職業中,鄉村剃頭匠是最能引起我無盡懷念的。

  “剃頭匠”的稱謂現在已經很難再聽到了,早已經被更高雅、更時髦的“理髮師”、“美髮師”或“秀髮護理師”所取代。不過以前在故鄉,剃頭匠卻是頗神氣且很受尊重的職業。這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馬大爺。

  先說其神氣的一面。他給自己的行當概括為13個字:“先生火,後派飯,拎着刀子圓圈轉。”不但神氣活現,還頗有幾分霸氣。要是現在跟誰這麼一說,人家八成會說是土匪進村,斷然不會與理髮師扯上關係。其實,“先生火”是指來到村裡,先把剃頭架子支好,生火燒洗頭用的熱水。“後派飯”是指剃頭匠大都是村裡出面聘請的,每月定期來理一茬,中午的飯由村裡安排輪流在村民家吃,當然也是免費的。“拎着刀子圓圈轉”就好理解了,意思是剃頭匠開始幹活了。那是上世紀九十年代初的事,馬大爺當時大約五十齣頭,略黑,偏胖,留平頭,中等個,大嗓門,身子骨很是硬朗,負責為附近六七個村子的男人理髮,每人每年十塊錢,一年少說也能掙上七八千塊,在當時的農村確是一筆不小的收入。而且理髮錢不用自己挨家挨戶收,由各村村長在年底前收齊后交給他。於是比他年紀大點的就跟他開玩笑:“我說老馬頭,你這老小子混得不賴呀,村長都得給你跑腿!”他也不過謙,笑呵呵地說:“那是自然,咱老馬乾的是良心活,掙的是良心錢,吃的是良心飯,你們村長見咱咋能不高興?!”當然,也得看是啥玩笑,你要是叫他“馬剃頭”,那他是要破口大罵的。因為在“剃頭”前帶姓,是罵殺人如麻的軍閥和悍匪的,這玩笑就開大了。

  不過說馬大爺掙良心錢這倒是大實話,這也是鄉親們敬重他的原因。一是馬大爺心細活精。老輩人常說,剃頭匠的活馬虎不得,否則是要吃官司的。剃頭、刮面、剃鬍須、割鼻毛都有一定的危險性,給兒童剃頭就更費心,哭鬧、亂動都會造成意外傷害。所以,馬大爺儘管愛開玩笑,據說酒量也不小,但干起活來向來是嚴肅認真的,只是輕聲發出“抬頭”、“左偏”、“右偏”等簡單指令,從不多說話,以免分心。而且他還有一條“鐵律”,那就是中午無論在誰家吃飯,不管碰上什麼場子,他是滴酒不沾的。遇到哭鬧的小孩,他和家長先把小孩勸好摁穩后,方才開始理髮。所以,無論是小孩的“壺蓋頭”、“淺平頭”,還是大人的“板寸頭”、“偏分頭”,他都理得有模有樣,令人心裡舒坦,看着精神。二是馬大爺慷慨大方。他只按標準收大人的理髮錢,小孩子的隨便給點兒就行,遇見困難戶實在沒錢也就免了。而且凡是他負責的村子,不管哪家有了喪事,如果需要給逝者理髮,他是不收費的,說是“送程頭”,令人肅然起敬。三是馬大爺按時守信。他每次來的時候,就告知下一月的理髮日期,風雨無阻,到時准來,所以雖然負責為好幾百人理髮,卻打理得井井有條。據說有一次為了不誤期,撇下老伴在家曬麥子,下午碰上暴雨,若非眾鄰居幫忙,幾袋子小麥就沖沒了。回來后被老婆指着鼻子罵卻不敢應聲,於是“老馬頭怕老婆”的戲言就傳開了。

  但在記憶中,馬大爺的到來,總能給我們這些毛孩子們帶來無限的歡樂。太陽剛剛爬到村口的柴草垛上,馬大爺洪亮的嗓音就已經在村子里回蕩了:“剃頭嘍,剃頭嘍,大人小孩兒快來嘍……”不一會兒,我們就竄到了攤子前,一個個嚷着要剃頭。馬大爺笑哈哈地說:“大人都不急,小傢伙們急個啥?!”又撓撓頭說:“我說你們這麼擠着也不是個事,二黑、大牛,去給我打水去!你們幾個去給我弄點乾柴!誰表現好先給誰剃……喂,二狗子,給你老爹說,晌午頭在你家吃飯啊……”剃完了有時還會拍着我們的腦袋問:“上幾年級了?”又說:“要好好學呀,念好書才能有出息!”說這話的時候,馬大爺的兒子大學畢業后剛剛參加工作,女兒正在讀大學。後來,他們多次讓馬大爺夫婦搬去住,但馬大爺執意不肯,說不習慣也不方便,還是在鄉下好。

  隨着經濟社會的飛速發展,鄉親們的生活水平逐步改善,對理髮的要求自然也高了,再加上外出務工人員的激增,馬大爺的顧客量便迅速下降,後來只負責給一兩個村的老年人理髮。最後一次見到他,是在九年前的大一寒假,那時他已年逾花甲,老伴不幸病故,他自己也落下一身病,體型不但瘦削而且傴僂,已經無力再為鄉親們服務了,過幾天兒女們就接他進城。

  我幫老人把剃頭架子搬上人力車,他止住咳嗽說:“好好學,念好書總會有出息!”車子吱吱呀呀地走了,那傴僂瘦小的背影,也在冬日的黃昏中漸漸遠去。驀地,又想起他說的“干良心活,掙良心錢,吃良心飯”的話,我猛然覺得,那遠去的瘦小背影,頃刻竟變得清晰、高大起來,以至於我有一種想要仰望的感覺。

  在以後的人生路上,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常常會想起那遠去的背影。每當想起它,都禁不住泛起心海的漣漪。因為這背影,我知道了自己應該擯棄什麼,堅持什麼,更懂得了如何讓人生變得更加積極、充實、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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