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心似蝶如蓮

　　這是一個怎樣的日子！

　　在我生命的旅程里，又一次烙下縱深的痕迹！

　　已至不惑之年，一路行來，記憶中的美好似乎也只是永遠定格在青春如花的歲月里。而今，掬一把歲月，只有滿手的蒼涼，泛黃的底色。

　　可是，他們來了。

　　就這樣風塵僕僕的來了，來得猝不及防，瞬間，天地里漫卷愛的風浪。我不想呼吸，只想永遠浸淫在這鋪天蓋地幾乎要挾卷了我的愛里。

　　他們，是我的哥嫂！

　　他們，也是我終生不能忘卻的美好！

　　上學，就業，結婚，育子，生命中不曾有過絢爛，許久以來我以為。平凡、平淡、平庸是我生活最具概括性的名詞，從起初的有所追求到無所希冀，忙碌的工作，麻木的生活，心一點點的堅硬起來，原初的柔軟已被世俗的現實硬化，直到今年……

　　就是今年，窮半生之蓄，購置了一套三居室，但是內心並沒有湧起太多的快樂，只謂是此地到彼地而已。所以，程式化的裝修，程式化的搬運，也將程式化的生活一併打包。沒有呼朋喝友地慶祝，早已厭棄齊聚的喧鬧；沒有張燈結綵的炫耀，喬遷原不是驚天大事，甚至沒有告訴家人喬遷的日子，對我，生活，死水無瀾。

　　然而，他們來了，同行的還有一位已至耄耋之年鬚髮皆白的鄉間道士，同載來的還有大包小包不知作何之用的物品，大到掛毯被面，小到油鹽醬醋瓶，不禁啞然失笑，莫不是逃難至小妹家中？滿眼的困惑，滿腹的疑慮，不過旋即禮節式的問候替代了心頭掠過的不解。

　　拿煙，沏茶，就坐，寒暄，親人初見的喜悅似乎只有一瞬，繼而灰飛煙滅；沉默，靜坐，終於，哥打破了有些尷尬的氛圍，說今天是個好日子，新曆二十，農曆二十六，雙日，冬至節到了，按老家習俗，搬新居不能不謝謝土地神，動煙火不能不敬敬灶神爺，開新門更得請財神，當然，祈福也不能不避避各方瘟神、邪鬼，你看，哥今兒個把咱縣裡最有名氣的老道士請來了，哥曉得你們是念書人不講究這個，但是，這次你要聽哥的，哥要替你講究講究，把這幾年你家的晦氣去去，你看行嗎？誠懇的言辭，一臉的徵詢，勉強點頭答應了，但心裡很不屑這個，工作不順，身體有病，生活常態，我之不郁與神鬼有何相關？何必如此！況你也是讀過幾天書的，歷年經商市面也見過些，哪時學來個這些，心裡不免哂笑了好幾回。

　　起身，解包，一直靜默坐在哥旁邊的嫂子似乎忘記了脖頸剛剛做過手術的疼痛，沖我一笑，忽而雀躍起來彷彿是個孩子。眨眼間，三人變戲法似的，茶几、灶台上堆滿了物品，老道士從隨身攜帶的包里掏出了木魚、道鈴，還有畫滿了各種怪誕符號的所謂神符，哥嫂則把帶來的物品歸置到各自的位置，諸如檀香、黃裱紙、五穀米之類的，甚至還從老家帶來了一隻白公雞，放在樓道里時，竟肆無忌憚的鳴叫起來，我心裡不免一陣着慌，鄰居們會怎麼看呢……

　　事已至此，又當如何，駁之情面難卻，機械的跟着，心裡茫然，手中更是忙亂。檀香的煙氣不一時便氤氳開來，裊裊繞繞，哪裡是新居，簡直是寺廟了。老人的行頭也穿戴起來了，黑色的道袍，古銅色的道鈴，朱紅剝漆的木魚已被敲出了深深的槽痕。翕動的嘴唇叨念着晦澀難懂的經文，木魚發出梆梆的聲響回蕩在屋內，看着老道士滑稽的裝束和念經的姿態，我的嘴角又一次漾起嘲弄的笑意。這一刻，家倒真是寺院了。

　　忽然，就讓我跪下來了，跪在几上供奉的土地畫像前，更在寫有已故親人名字的紙符前，聽到了最觸痛我內心的父親的名字，繼而，佇立一旁的哥嫂跪下來了，他們的眼眸里分明有些晶瑩的閃爍，是淚花吧，是像我一樣不能忘卻父親的點滴嗎？雙膝着地，雙手扶地，那一副虔誠的神態似乎身旁的老道就是濟世的菩薩轉世，終於真真切切地記住了他們三人共念的兩個詞語：祈佑家人，逢凶化吉。我心裡一陣抽搐的疼痛，眼淚簌簌下落，原來迢迢而來只為小妹祈福消災，而我卻是以怎樣的不屑、嘲弄在心裡哂笑了他們多少回？

　　再起身，就多了幾分恭敬和誠意，縱使迷信又如何，我的荒漠似的心盛裝的是不盡的愛！斬下來的雞頭被盛裝在裹了符咒的紅布包內牢牢的釘在了門框之上以避鬼魅，灶台上的米碗面碗也被高高的供奉起來以敬灶神，寫有“財門大開”字樣的紅紙片先是貼在門上而後又用古銅幣劃開，財門原來是這樣開的！然而卻無半點褻瀆之意，這一刻，才知曉了親人的心，才明白不是“講究”來了，是為小妹送福來了……

　　那一瞬，看道士是神，替我消災彌難的神，有幾分仙風道骨之范；

　　那一瞬，看哥嫂是佛，替我祈福庇佑的佛，頗似慈父慈母之容；

　　那一瞬，堅硬的心就這樣一點一點，融化，復歸柔軟；

　　那一瞬，滿屋裡盛裝的只有感動和愛，原來，我是何等幸福的一個人，被愛裹挾着的我一時間有些恍惚，甚至失魂落魄……

　　當摯愛的父親二十年前化為灰化為塵，隱沒在時光的流里，當平淡的婚姻化為鹽化為醋，品不出半點滋味，殊不知，愛就在天地間，一直根植在魂牽夢縈的故土裡。

　　揮手，送別，我笑靨如花，身體舒展到說不出的輕鬆；仰頭，看天，清空如洗，冬日的陽光平添了幾分暖意。

　　我想——

　　我會把這那瞬間的美好演繹為我生命的永恆，定格！

　　就在那天，那些塵封在心底的美好就這樣被驚起來了：

　　考取了第一哥哥買給我的印花的筆記本；

　　無錢送同學畢業禮物強賣給大姐的舊影集；

　　送我工作時嫂子打包的整箱子的生活用品；

　　手術后二姐手裡常拿的藥棉和碘酒瓶；

　　那些噓寒問暖，那些殷切叮呤，還有充盈於天地間的歡聲笑語……

　　淚，落；愛，漾。

　　……

　　心，柔軟似蝶，竟想翩翩起舞；心，嫻靜如蓮，柔美綻放在愛的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