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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魚的老謝

手機:M版  分類:寫人散文  編輯:小景

  早上出去,迎面走來一位戴斗笠、披着一件泛黃的塑料雨衣、肩吊一竹籃的鄉下人,老遠就在喊:“兄弟,好久沒你啰,現在在搞么子?”我因近視而眼拙,一時沒看清對方的面孔。環顧左右沒發現有其他人,估計是在叫我,便應了一聲:你好!

  待對方走得近來,方才看清是幾年前經常給我賣魚的老謝。幾年不見,老謝顯老了很多,鬍子拉碴的,嘴裡叼着一根竹根做成的煙桿,拇指粗的旱煙在他的吧啦聲中不時亮閃亮閃地。老謝說,今年雨水少,河裡沒漲什麼水,魚也比以前少了很多,加上自己年紀大了身體不濟,魚打得少了很多,已經大不如前,倒也還能勉強維持生計。

  認識老謝是在十年前。那時,我和愛人開一小餐館。我生在河邊長在河邊,所以特喜歡下河撈魚,而且也特喜歡吃河裡野生的小白魚和石板魚。因那天買菜偶遇老謝挑着魚在賣,便買了些請老謝送到餐館裡邊。從此,老謝每天都會到餐館裡邊看看需不需要買魚。日子長了,和老謝也熟悉了。因為我做的魚是小時候學的典型的農家味,所以賣得還不錯,每天十斤八斤的,也成了老謝的老主顧。

  老謝是唐崖河與野貓河交匯處土生土長的斷明峽人,祖輩靠打漁賣魚為生,直至上個世紀五十年代中期,因實行集體經濟,老謝的父輩才開始種田,偶爾下河捕魚也只是為了彌補口糧的不足。至上世紀八十年代初,農村落實聯產承包責任制后,老謝的父親才帶着他重操舊業,除留了幾分靠近自家不遠的旱地留作菜地外,便把承包的田地租給了親戚耕種,過起了以捕魚為主的生活,把捕來的魚拿到縣城賣了以後換些大米和日常用品。

  從此,老謝漸漸就成了個地地道道的漁民。老謝說,別人總認為像他這樣以捕魚為生的日子,既好玩又能夠賺錢,其實哪有如此輕鬆、簡單。每天天一亮就得搖着三板船去收網和收鉤。收網的時候,首先是把那些沒有長大的小魚放回河裡,這是祖祖輩輩定下的規矩,如不這樣,河神就會對你進行懲罰,讓你永遠也捕不到大魚。接着把網裡的魚進行分類,因為不同的魚價格是不一樣的,買魚的人也各有喜好,有的喜歡小白魚,有的喜歡角角魚,有的喜歡鰱魚……。之後,抄小路走上三個多小時到城裡賣魚,等把魚賣完回到家已經是下午了。之後,又得準備魚餌。放網的魚餌還好說,糞蛆、蚯蚓、煮熟的土豆或者紅薯,甚至酒糟都可以。可放鉤的魚餌就非常講究了,得到河邊去捕捉水裡的小蟲或者小蝦之類的。不僅如此,還得把那些小蟲小蝦之類的魚餌一個個地鉤在自製的麻線排鉤上,這是既慢又細的活兒,得花上至少三個小時的時間。如果鉤不好,那就是送給魚兒的美餐了。等到這些準備妥當,天已經黑了,還得就着馬燈搖着船去放網、放鉤。老謝開玩笑說這樣的日子是“早上聽雞叫,晚上聞狗叫,就是聽不到各人(自己)娃兒叫的兩頭黑”的日子。

  我曾問過老謝,在唐崖河這樣的河裡捕魚是不是很危險。老謝說天天都面臨著危險,得時時刻刻小心,尤其是農曆的四月到八月,因為雨水多,河裡經常漲水而又沒有多少規律,經常在河水猛漲的時候還要在船上利用哈掱(一種捕魚工具)撈渾水魚,特危險,他的小舅和大表弟就是在撈渾水魚的時候掉進河裡喪身的,而且連屍骨都沒找到。他還說,像他們這些以打漁為主的河邊人最想的就是漲猛水,因為水漲得越猛河裡的魚就越多,而且撈的品種比放網和放鉤捕的多得多,雖然危險,但那也是他們最辛苦、最興奮的季節,更是豐收的季節。

  剛認識老謝的時候,他四十齣頭,皮膚黝黑,行走如風。每天雖然來回勞頓要走上接近七十里的山路,可他總是勁梆梆的、笑呵呵的,從未現疲態。而如今的老謝,不僅額上添了數道皺痕,而且眉頭微縮眼皮有些下拉,有些淡淡的而又不易察覺的憂慮。我也注意到,以前他賣魚總是吧兩個竹編的魚筐挑在肩上,而今天卻只在右肩挎了個魚筐,顯然沒有以前的那麼大。

  老謝把我遞過去的煙卡在了耳朵上,依然吧啦着旱煙,顯得有些無奈。嘆了口氣,他說,不光是雨水少的原因造成了河裡魚兒的減少。不曉得你注意沒,前幾年田寨河電站修了以後,從田寨河到斷明峽口經常出現斷流,河裡的魚多沉入朝陽水庫了,我們那段河裡的魚就少了近一半。而現在,大河邊電站也快建起了,以後恐怕會越來越少,我打了幾十年的魚,只怕也搞不了幾年了。老謝使勁吧啦了幾口旱煙,將煙桿在鞋跟上磕了磕,重重地嘆了口氣,說:你看,城裡的房子越來越高,馬路也越來越寬,車子越來越多,可我的日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唉!又是一聲嘆息。然後從荷包里掏出用塑料袋裝着的旱煙,卷了一支塞進他的竹根煙桿里點上,用力猛抽了幾口,對着我苦笑說:我給兄弟你說句老實話,國家搞建設,我是舉雙手贊成的,當年修朝陽電站的時候我家的田土全淹沒了,好多人去找政府鬧,我從來沒去過,他們那都是些小心眼,對不?你看哈,如果國家發達了,政府總不會忘記我們這些大老粗吧!也只有等到國家日子好過了,我們老百姓的日子才會好過是不是?我還是相信,以後我還是會有好日子過的,只要國家發達了,我們老百姓一定就會有好日子過的……說到這裡,我發現老謝的眼神其實很堅毅,眉頭比先前舒展了些,叼着煙桿的嘴角也露出了看着有些可笑的笑。

  ……

  老謝叼着他的竹根煙桿回家了,挎着他的魚筐回家了,帶着他有些無奈的心情回家了……看着他有些佝僂的背影,我心裡有些哽噎,有些愧疚和汗顏。

  這就是老謝,一個靠打漁賣魚過了大半生的人,在他最後的領地將要被奪走有可能失去後半生依靠的時候,依然能夠說這樣讓我汗顏的話的老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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