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瀕死者的思緒

　　他，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一個女人的丈夫，一個老人的兒子，如今，正躺在醫院重症監護室的病床上，沒有親人的陪伴，見到的都是醫生護士忙碌的身影。

　　他，是因為腦出血，妻子打電話由120送到醫院的，昨天，已經做了手術。現在，想說話，只能依依呀呀，別人聽不懂，但是他可以想。

　　他是一位農村小學教師，在年輕的時候，學校裡面的老師大都是民辦的，像他這樣公辦的老師很少，於是他得到包括家裡人許多人的尊重。他很愛他的妻子和兩個孩子。那時候他的工資只有48元，除去給父親的20元，一家人只有28元度日，有時候連兩個孩子的奶粉錢都沒有。幸虧他有個賢惠的妻子，在學校開了個小店貼補家用，加上在省城工作的大舅哥怕隔三差五地接濟，這才使兩個孩子不至於營養不良。

　　孩子很聽話，成績在班裡也算可以，老大比老二高一屆。為了給孩子一個更加良好的環境，在老大四年級的時候，他聽從了妻子的建議，在老房子後面建了一棟二層小樓。花光了所有積蓄，再加上大舅哥的金錢及物質上的幫忙，才在當年春節前住進了新家。

　　可是，自從住進這個新家，他的溫馨的生活就開始亂了套。

　　先是因為老校長的退休，參與競選新校長，壓力過大的他竟然得了精神分裂症，先後進出醫院幾次才慢慢好轉不再發病。領導考慮到他的家庭情況，硬是違反規定沒有上報，讓他保住了一份教師的工作。後來，與妻子又無休止地吵架，而且兩個兒子也跟妻子站在了一條線上。包括自己的父親，家裡的所有人都在批判他的不是，老二一次更是對着他拍桌子。

　　同事，學校的事情也不順心。一些頑皮的學生，看他人善良，在他上課的時候也亂糟糟的不聽講，校長找他談過好幾次。他想對學生們凶一點，可是已經成精的學生根本不吃這套，因為他們知道，現在老師已經不敢打罵他們了。於是他在學校的地位也越來越差，和校長的關心也越來越差。

　　他感覺整個世界都在孤立他。

　　妻子在兒子讀高中的時候，乾脆跟着他們去了縣城，一邊做生意，一邊給孩子做飯。兩個孩子是養得油光粉面的，只留下他這個做父親的、做丈夫的孤獨一人在老家，繼續做着他教書匠的活計。每個月，他會留下三五百塊錢給自己當生活費，其餘的都交給妻子，畢竟在縣城的開支更大。妻子叫他可以每個星期坐車去縣城，可是經常想他們，隔三差五就會去一趟，妻子和兒子老是責怪他亂花錢，省點車錢還可以自己吃點好的。

　　想着自己越來越沒用，一天他對妻子和還在讀高中的兩個孩子說：“我已經完成了你們的九年義務教育，現在讓你們讀書是我義務之外的，就是讓你們回家種田也是可以的。”頓時，便遭來了妻子的臭罵和孩子的不滿。

　　如今，老大在讀大學，老二也經過比別人多一年的努力考上了大學。前不久的中秋節，老二打來電話，說在軍訓不能回家過節。兩個月之前也因為突發腦梗沒有痊癒沒有去送老二上大學，老二還在電話里問了他身體怎麼樣。

　　想起過去的種種，他很慚愧，沒有做個好父親，沒有做個好丈夫，也沒有做個好兒子。他希望自己好了以後，能夠加倍彌補。

　　可是，他突然感覺，他喘氣很難，心跳加速，人也漸漸變得模糊，他感覺自己就要離去了。

　　感覺到周圍醫生護士的忙碌，他真的很想說他不想就這樣結束，他還有很多事沒有做，他還有兒子給他的清福沒有享。但是他的眼皮不爭氣，竟慢慢地閉着了，再想睜開也沒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