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狹縫裡的人

手機:M版  分類:寫人散文  編輯:pp958

狹縫裡的人 標籤:裝在口袋裡的爸爸

  偌大的世界,在他看來只是一條狹縫。

  這條狹縫很窄小,幾乎容不下他那瘦小的身子,自己總是感覺被四周狹隘的空間挾持着,讓他呼吸困難;常有窒息的感覺。可他一點辦法也沒有,只有這樣苟且偷生着,在日子中喘息和嘆氣。

  他也曾掙扎着,可是他總是不能把自己的身子從狹縫裡拔出來。不僅如此,他還感到自己的身子,越來越往狹縫裡深入,都快到深淵的底層了,沒有出頭的機會。也許只有等待死亡來解脫自己;從這個世界,到另一個世界去尋找新的生活天地。

  他確實感到很壓抑。既使在夢裡,他也感到天地在合攏來,把他狹在那縫隙間,都快把他的五肺六腑擠碎了。所以,他每次醒來,睜開眼望着那昏濁的天空,心裡就有一種恐怖,害怕看見這迷惘的空間,好像是個沒底的黑洞,把他罩在裡面又無法出去,只感到孤寂和痛苦。

  已是黑夜了。每到這個時候,他就會從輔墊的紙版上爬起來,拿起身下的蛇皮塑料袋,鑽出綠化帶的樹叢,跛着一條殘腿,到城市的大街小巷,去拾撿破爛。本來,他白天也可以去大街上撿破爛物品的。這樣可以多賣些錢,為他那個裝錢的小布袋,多增添幾個硬幣或紙錢。可是,自從這個城市開始創建全國文明城市后,就開始清理撿破爛的人員,說是他們有損市容市貌,必須清除和驅逐,絕不能讓他們在大街小巷行走,為這個城市帶來不良影響。特別像他這種殘疾人,不僅是重點清除和驅逐的對象,而且還要被抓起來收容遣送。或者,用大車裝了,在夜深人靜的時期,被悄悄拉運到別的城市,像倒垃圾一樣,倒在一條陌生的大街上,任其生或者死亡。所以,他白天不敢到大街上去冒險,只有躲藏在城市的綠化樹叢里,或者其它的某一個角落,等到天黑以後,才象一個漏網的逃犯,偷偷地溜進那些大街小巷,在那些垃圾箱里,翻尋一張紙片,或者一隻飲料灌。

  也不知是飢餓得沒了力氣,還是確實自己被卡在狹縫裡,他這時候還沒有從那張紙版上爬起來,去尋找他每天的生活。他從那樹叢的縫隙里,望着城市的夜空有點茫然,不知自己是否在天地間,自己又身處何處,接下來又該往哪個方向走了。在他的心裡,確實失去了目標。作為社會,作為生活中的弱勢群體,成了狹縫裡的人,即便使出渾身力氣,他也不能脫離這種壓迫的環境。

  他輕輕呻吲了聲;像是內心痛苦的喊叫,又像是對生活無奈的嘆息。接着是吸一口氣,又慢慢呼出。他的這些動作,讓人疑心他在調整心態,作些起身的準備。也有可能,他想奮力從狹縫裡掙扎出來,在聚集全身的力氣,來打破現有的僵局。果然,他動身了:那本來彎曲的身子,直了起來;但人還坐在那張像床輔一樣的紙板上。這不是他用力的結果,而是一種本能,是生物鐘催促他的作用。因為從他的表情看,他顯得力不從心。

  城市的夜,好像總是黑不下來。路燈的光輝,讓每一個角落的物體,都投影一條朦朧的弧線,讓街頭淪落者,疑心這是一條新的狹縫;怕一失足,被陷了進去,成了千古恨。所以他很小心,慎重地尋覓大街上每寸柏油路道,看能否撿到一片碎紙。

  街道是寬闊的,兩旁都是高樓住宅。那些敞開的窗戶,時不時傳來幾聲溫馨的笑語。這些與他不相干的聲音,卻常常讓他停頓下來,站在那迷茫的大街,獃獃地望着那扇窗,望着窗內晃動的人影,好象那裡有他認識的熟人,會站在窗前叫他,讓他進那房間,和他說說話。把那大塊的肉端放在桌上,把那酒滿滿地倒進杯里,與他一起吃喝,與他一起分享。

  可是,那些敞開的窗前,有站着的人,卻沒有一個人認識他,更沒有一個人在意他;就連身旁路過的人,也沒有一個和他打招呼的。作為這個城市的流浪者,而且還是一個殘疾人,除了那個在大街上討錢的老頭,他幾乎沒一個朋友。他雖然現在還餓着肚子,但是他已經習慣了。只是沒人說上幾句話,心裡難受。然而那討錢的老頭,今晚又不知到哪叢樹林或橋下去睡覺了,不見他的人影。

  現在己經是夜深人靜的時候了。那些開着的窗陸續關上,使整幢樓房變得幽暗陰森。就連那街道上的車輛,現在已變得稀少了。偶爾過來一輛車,那燈光,把他完全暴露在大街上,有點電影中使用的特寫手法:忽而把他的身影拉長,又忽而把他縮小,有點蒙太奇的效果。那車燈,把他當作幻燈片在這個街頭放映,使他的影子投影圍牆上,投影在樓體上,投影在那長長的大街上,最後又被車碾過,又不見了蹤跡。

  按理說,他會把沿途遇上的每一個垃圾箱都翻一個底朝天,哪怕是一小碎紙片也不放過。可是,不知為什麼,今晚他對那些垃圾箱視而不見,徑自向那街的盡頭走去,好像那兒有什麼事在等待他似的。

  是的,這座城市早夜深人靜了。但是這條街的盡頭,卻是霓虹燈閃爍,人語喧嘩,並不是這裡的燈光和人語吸引他前行,而恰恰是這兒有許多的垃圾箱。這些垃圾箱里,有他所需要的紙片、飲料瓶。但他現在到這兒,卻不是為這些。在他的思想里,這兒的夜排檔生意火紅,那些夜宵的人們,會留下許多吃剩下的食物,都被攤主掃來倒進垃圾箱了。有豬爪排骨,魚或者雞翅,也有鴨足剩餘的碎骨。這對他來說,都是美味啊,都是他生存的必須食物。

  雖然有通明的路燈,但是這條大街,對他而言,依舊是條黑洞,一條狹窄的縫隙,自己現在無法擠過去。不到凌晨四五點鐘,他不便過去。因為現在宵夜的很多,他過去了,這般模樣,會影響客人的味口,會遭到謾罵,攤主會舉着掃帚來驅逐。他的腿殘疾,跑不過健全的雙腿,所以常常挨打,所以他的額頭上,迄今還留着傷疤。

  雖然他很飢餓,但他還要忍着。這是一件難受的事情,也是一件漫長的經歷。他雖然坐在對面大街一棵綠化樹下等着,但是他扭轉身看着別處,免得胃裡不好過。

  高樓的頂端,只插入夜的深處。他有時候想,這樓高得都和夜空聯在一塊了。那顆星,真是高遠,自己能否順着這樓爬上去呢?就可以到了天空,去那顆星星上面居住,那將是一個怎樣的世界啊。

  他不知時間為什麼這麼慢。那顆星星總在那兒沒動一下;夜排檔坐着的人好像都還在。他沒有辦法,只能在那坐着,等着。但是他的胃,卻早已等不及了,不時咕咕亂叫着。他只是安慰似的用手按了按,並不理睬。他雖然用手也按了按腰包的錢袋,但他趕緊又把手移開了。

  他不能有非分之想,拿身上的錢去買食物填飽肚子。這錢一旦花掉一個子,那錢袋裡就會少一個硬幣。他每天在綠化樹叢里,躲着人,把那個布袋小心地搗出來,把裡面的錢,倒在那輔的蛇皮袋上面。大多是硬幣,銀色的是1角和1元的,金色的是5角;而紙幣,卻是不怎麼使用的1分錢的五三年版。

  他最喜歡的,是金黃色的5角硬幣。那種色調,金燦燦的,像黃金一樣耀眼。在他看來,這是財富的象徵。他一旦得到這樣的硬幣,他就小心地裝進布袋裡,什麼情況下,他也捨不得花一個。他把它們裝在一起,倒出來一遍一遍數着:

  "1,2,3。。。"他就這麼數着,"。。。7,8,9,"他搖了搖頭,不免嘆口氣:"唉,差1塊錢,又是50元了……"

  而事實上,他就這麼多錢,數來數去,總是差1塊錢才有50元。可是他老是這麼不乏其煩一個硬幣一張紙幣地數下去,數來數去不知數了多少遍。一個上午或者一整天,他都這樣數着,似乎數着這些錢,一切都不存在了,包括孤獨、憂愁和貧困,連同這狹縫一樣讓人閉息的世界都不存在了。唯有這一大堆錢幣才是實實在在的,不僅感到內心充實,自己這才像個人樣兒了,在人前很風光,嘴上就情不自禁喊出一句:"老子有錢,還怕誰?"

  "1,2,3。。。"他就這麼數着,"。。。7,8,9,"他搖了搖頭,不免嘆口氣:"唉,差1塊錢,又是50元了……"

  他總是差那1塊,或者幾塊錢,才能湊足50元。他甚至從來沒有接觸過100元的紙鈔。就連在大街上討錢的老人也為他感到擔憂,就對他說,你是個殘疾人,不如到大街上去討錢,收入絕對比拾破爛強。他卻說:"我不能為了別人的施捨,而低下自己高貴的頭顱!"

  "什麼?"老人好像很吃驚,"你現在過着還不如我們乞丐的生活,還講什麼高貴的頭顱啊?"

  "人有人格,"他冷冷地說,"不能失去尊嚴!"

  "那你以後該怎麼辦?"老人對他說,"這日子如何過呀?"

  "沒辦法過?"他說活依舊那麼冷漠,語調已沒半點感情的成份,"那就躺着吧!"

  "躺着?"老人迷惘地問,"躺着幹嗎呢?"

  "還能幹嗎,"他說,"等死唄!"

  老人吃驚地搖搖頭。

  他現在坐在大街上,也正在搖着頭。飢餓讓他越來越難受了,全身都沒一點力氣,把頭靠在背後的樹上支撐身子。

  夜色的深沉,沒有因為他而變得明晰起來;而夜排檔的食客,也沒有因為他早一點離去。

  在他的意識的,整個夜空,街道和村莊、城市都愈來愈狹窄了,慢慢合攏來,形成一條狹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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