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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葉青青

手機:M版  分類:寫物散文  編輯:pp958

  一

  我家院子里有一株竹子,一株又高又瘦的竹子。

  沒有人知道它的學名是什麼,或者它有哪些習性。只知道它的祖先在荒山野嶺中繁衍生息,峰峰嶺嶺,溝溝整整,到處都有它們的蹤跡。它被移種到了我們家后,便突飛猛進地長,很快就躥得高高的,變成了一株有模有樣的竹子。

  它身 材 頎長,纖條裹翠,碧葉掛枝,頗有可圈可點之處,與周圍的那些“矮個”相比,可以說是個不折不扣的另類。但它太瘦弱了,總給人一種弱不禁風的感覺,看到那細長的竹竿,腦海里馬上會跳出“骨瘦如柴”之類的詞,也馬上會明白人們為什麼要罵瘦高個“大竹竿”。這竹子,連一點輕飄飄的竹葉都能讓它彎下腰,似乎出生才兩個多月的小狗也能輕鬆把它啃斷。每逢風吹雨打,它總是東倒西歪,搖搖晃晃,彷彿命懸一線,危在旦夕。而晴空萬里,陽光普照之時,它也總是懶洋洋的,像一個百疾纏身的病秧子,有氣無力地耷拉着腦袋。儘管它還處於生長期,但面對此情此景,你絕對不會想到“風華正茂”之類的詞,而“風燭殘年”倒是更貼切。很多人都把竹看作謙謙君子,風度翩翩,但它卻挺像個垂垂老矣、奄奄一息的人。

  它的“精神面貌”實在是太糟糕了,以致“一丑遮百俊”。不論是奼紫嫣紅的茶花、月季、菊花,還是挺拔俊俏的羅漢松、虯枝蔓延的臘梅,都讓它自慚形穢。母親經常到院子里去侍弄上述的花花草草,或是逗逗小狗,但從不搭理那竹子——她有那麼多“嫡系軍隊”,還要這種“雜牌軍”做甚?而父親對這些植物都不感興趣,但也總覺得那株竹子礙眼,常常嘟囔着要把它砍掉,長長的竹竿興許還能派上些用場……它也知趣,整日默默地卑處一隅,不聲不響的,從不招誰惹誰。

  二

  我對這株竹子倒頗有些好感。那青青的竹葉是我窗前一道獨特的風景。微風輕拂,它就歡快地起舞,芊芊的枝葉化成條條輕盈的帶子,招搖着一抹蒼翠的色彩,在荒涼蕭瑟的季節里為我的生活平添了許多綠意與生機。每當我睜開惺忪的睡眼,入眼便是濃濃的綠意,彷彿春天的腳步聲陣陣傳來。而且我覺得,它長年累月地守着寂寞與凄涼,經受着風吹雨打,卻能跌跌撞撞地活下來,挺而不倒,很不容易。

  沒過多久,它身邊又長出了兩株纖細的小竹子,幾棵新筍也破土而出了。

  本以為它從此可以有幾個伴,卻不料母親對這可有“興趣”了——如果任其生長,那麼幾年後小小的院子豈不到處都是竹子,那些“嫡系”植物們又何來立錐之地呢?我們是世俗人家,對“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之類的古訓雖耳熟能詳,但從來無動於衷。至於那種“閣畔竹蕭蕭,閣下水潺潺”的生活更是連想都沒去想過。必須把它們處理掉。管它什麼“無竹令人俗”。

  起先打算全部砍掉,但在我的強烈要求下留下了那株竹子。“虎口脫險”后,它重新孑然一身。窗前,竹葉青青依舊,招搖着那一抹有些孤獨的蒼翠色彩。

  三

  2008年初,突如其來的大雪降臨在我家所在的小城。

  那是我有生以來見過的最大的一場雪。天地間,白茫茫的一片。門口的路上,早就積了厚實實的一層。夜晚,我獨倚窗檯,悒悒的潮水漫漫襲來——那株竹子現在怎麼樣了呢?想必是凶多吉少。若能劫後餘生,當屬萬幸……

  我的“歲寒之友”啊,你能否熬過這個漫長的冬季

  雪止之後的早上,我們到院子里看,發現花草樹木們集體遭了殃:羅漢松折了枝條,臘梅斷了軀幹,許多嬌艷的花兒也香消玉殞。那株竹子呢?它倒在一旁,被厚厚的積雪壓得彎了差不多九十度,竹身幾乎貼到了地上,估計非死即殘了。

  母親與我都挺傷心。之於她,那多年的心血讓一場雪就給付諸東流,換做誰這都是不好受的。之於我,則是對那株竹子的死於非命感到惋惜,而日後窗前的風景就要單調多了。

  我拿着掃帚,心緒懶懶的,手腳散散的,無精打采地清理着那厚厚的積雪。掃過之處,無不狼藉,斷柯折枝或落葉殘花散落其間。當我把掃帚用力拍在竹上的積雪時,明顯感到了那兒有些微微彈起,一種先知先覺般的意識閃電一樣掠過心際,彷彿冥冥之中在昭示着什麼。我趕緊快馬加鞭地掃雪。積雪漸漸減少,而那竹子竟然慢慢翹起,我心頭一顫,差點失聲叫了出來。積雪儘管還很厚,但還是擋不住生命的力量,大塊大塊的雪從竹身滑落,像是知趣地為強勢回歸的王者讓開一條道。積雪被越抬越高,也越來越少。終於,積蓄已久的能量在瞬間釋放,那駭人的爆發力,把貌似強大的雪塊彈得老遠,甚至濺到我的衣服上。這株竹子,竟然昂首挺胸站了起來。

  眼前的場面,貌似虛虛幻幻,但的確真真切切

  四

  它站了起來,像一個身負重傷的勇士從屍骸枕藉的戰場上站了起來。這時,太陽出來了,它濕漉漉的身軀在陽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像是著一件帶血的戰袍,血染的風采詮釋着意志與韌性,張揚着生命的熱情。我被徹底震撼了,拄着掃把,獃獃地望着這一切,於積雪未消的草地上久久佇立……

  扶疏的枝葉,鬱鬱蔥蔥,密密匝匝地繞了一圈又一圈;修長的軀幹,綠里泛黃,斑斑駁駁地延伸了一節又一節。它依舊晃蕩不止,但這分明就是在揮舞着勝利的旌旗,那“沙沙”的響動是聲聲悲壯的吶喊。

  我的竹啊,都道是“直節虛中”,但你那貌似中空的腹腔內,裝的是一顆勇敢的心,流動着的是英雄的血,是實實在在的堅韌與頑強啊!

  大雪壓垮了青松與臘梅,此刻“歲寒三友”中只有你,只有清峻不阿的你,“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的你,才擁有生命的全部光彩,才配詮釋“萬古長青”的真正含義!

  五

  幾個月後的一個清晨,我打開窗戶四下張望。暖風中,那株竹子又舒展長臂,抖起一片濃郁的青紗,臨風起舞了。婀娜的舞姿,足以使那些笨手笨腳的“嫡系”植物們愧煞。不經意間我發現,在它的身旁,又有幾株竹子可愛的小竹子歡歡勢勢地長起來了。也許,以後這裡會有一片小的竹林——一些鐵血戰士將會成方成陣地站在這裡。

  竹葉青青。它要一直青下去。窗外的春天也將永遠持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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